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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1:24:19 作者: Klaelvira
它的主人會在上午十點鐘拉開二樓向陽的窗簾,孤身坐在畫架前,再在太陽變得刺眼前收工。
有時天空下雨,有時遇到陰天。太陽不出來的時候,這個懶惰的畫家就會自發地給自己放假,一整天都不拉開一次窗簾,畫作當然也就是一筆不動。
這位生物熬不過今年冬天。
來福趴在不遠處的樹叢里,舔了舔自己髒得發黑的白毛爪子,默默地想著。
根據它流浪多年的經驗,無論在哪裡,這種生物都是活不下去的。
遠處響起鳴笛,沒一會兒一輛黑色越野在屋前停下。
這個「活不下去的生物」時不時就會有些訪客。其中大部分會被轟出去,只有一兩個能獲准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屋。
來福動了動鼻子,嗅到了熟悉的氣味。
這個氣味是個好人。他不僅經常來投餵屋裡那個「活不下去的生物」,還給來福扔過幾次火腿腸。
於是來福抖了抖身上的毛,支棱著站起來,打算上前搖尾巴。
那種死氣沉沉的生物有什麼好養的?
還不如養我。
熱情、會搖尾巴,還會汪汪叫呢!
來福拖著一條瘸了的腿,屁顛屁顛地沖了過去。
忽然,它蹄子一頓。
今天的氣味比從前複雜。仔細辨認,空氣中有好幾個陌生東西的味道。
他們從未來過。
不只是沒有進過門,他們根本沒有來過。
來福警惕地縮回爪子和尾巴,一溜煙躥回了樹叢里。
「這個點,一般他已經醒了。」 傅無聞從後備箱裡拎出大包小包的東西,「今天我們運氣不錯,天氣挺好的。」
復健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傅岹然在醫院裡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便獨自搬進了這個小屋。
儘管住院復健的條件肯定會更好些,但是傅岹然很堅持。
他似乎多一秒鐘都不願意再在那個世界呆下去了。他住到這個少有人來的地方,拒絕了所有想要照顧他的人,獨自繼續著復健。
每隔一周,傅無聞會來送一些生活必需品,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觀察傅岹然的復健成果。
傅無聞總是在上午十點前抵達。因為當傅岹然坐到畫架前後,任何人的敲門聲都叫不醒他。
最糟糕的一次,傅無聞在門外的車裡等了快兩小時,差點跟附近的流浪狗聊得稱兄道弟。
「他知道今天我們會來嗎?」 何同光從副駕駛上下來。他打開后座的車門,拿出一個摺疊的輪椅。
「知道,打過招呼了已經。」 傅無聞關上車後備箱,抬頭朝二樓緊閉的窗簾看了眼,嘆了聲氣,「你們待會兒進去儘量少說話,傅岹然現在話特別少。」
何同光放好輪椅,這才攙扶著石若磊出來。
石若磊比數月前蒼老了許多,臉上的皮皺得完全展不開了。他被包裹在一件厚實粗重的外套下,整個人好似只剩下一把蜷縮著的骨頭,虛弱得像是快要撐不住圍巾和帽子的重量。
「聞九天,一次都沒來過嗎。」 石若磊說。
傅無聞動了下唇,「傅岹然的工作室現在全靠聞九天撐著,他太忙了。」
「聞九天說,如果傅岹然想見他,隨時可以去找他;只不過,傅岹然一次都沒離開過這裡。」
傅無聞走上前,咚咚叩了兩聲門。
石若磊縮著身子靠在輪椅上,忽然冷涔涔地笑了一聲。
「怎麼了,石老師?」 何同光問。
「你覺不覺得,」 石若磊顫巍巍地伸出一指,「這一幕特別眼熟,像是重複出現過很多次了一樣。」
何同光皺了下眉,一時沒明白。
「多年以前,人們也是這樣叩響聞愚白家的木門;」 石如磊扶著拐杖,「後來聞愚白出事了,被敲門的又換成了我。」
「現在,輪到傅岹然了。」
傅無聞回頭看了眼石若磊。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幾句話異常的不吉利。
大門咔嚓一聲打開,屋裡空空蕩蕩。
「傅岹然在樓上。」 傅無聞無可奈何,略帶歉意地看了看何同光和石若磊。
「沒關係,我能上樓。」 石若磊雙手拄著拐棍,強行站了起來。乾癟的褲管下,他的兩條腿發著抖,「我還沒到走不動路的那一天。」
快到十點了。
窗前立著一座畫架,傅岹然躬身坐於其正面。他半闔著眼,等著拉開窗簾的那一刻。
「傅岹然,石老師和何同光來了。」 傅無聞熟門熟路地敲了兩下書房掩著的門,推開走了進去,「這個星期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我給你放在樓下了。另外,李開讓我給你帶來了他們這個季度的工作簡報。」
傅岹然沒睜眼皮,懶懶地嗯了一聲。
從一樓到二樓,不過十數階台階,石若磊卻已經仿若耗盡了全部氣力。他跌坐回輪椅上,由何同光推著來到了這間書房。
這裡到處散落著顏料,地上堆滿了傅岹然這段時間以來的畫作。它們風格各異,色彩詭譎,唯一的共同點是:都是未完成的作品。
從這些畫作來看,傅岹然的手已經基本具備了正常作畫的能力。就算精度和速度不如往昔,至少能繼續他的藝術之路了。
角落裡立著另一座畫架,靜靜地籠罩在陰影下,像被忽略了似的。它上面遮著一塊白布,像一具無法下葬的遺體,敘述著死不瞑目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