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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1:24:19 作者: Klaelvira
    聞九天在直播里說過。他辦這個「潑畫」畫展的初衷是:不是所有人的手邊都有一個顏料桶。

    「凌昆的那幅畫,」 傅岹然沉默許久後才開口。他雙手抱臂,「即使單就質量來說,也不行。」

    「理由我在昨天的評選會上陳述過了,東拼西湊、亂七八糟,更無半分山水畫的風韻可言。」

    劉主席仍舊不慌不忙地看著傅岹然。他故作姿態地嘆了口氣,「聽說你覺得這幅畫,不是凌昆自己拼出來的?」

    傅岹然:「從拼接技法上看,不是凌昆具備的水平。」

    「那你知道是誰拼的嗎。」 劉主席說。

    傅岹然怔了下。他之前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那幅畫不是凌昆能拼出來的,但能拼出那幅畫的人並不十分稀少——至少沒有稀少到能被傅岹然專門記在心上的程度。

    會是誰拼的?

    那一定是個很了解聞愚白的人,是個對聞愚白的作品很有自己看法的人——他或許狂熱地敬仰聞愚白,也或許變態地憎惡聞愚白。

    「是誰。」 傅岹然嘴唇微抖,聲音變了。

    「就是你的老師,」 劉主席抬手拍了下傅岹然的肩,「石若磊。」

    「還有,凌昆也是石老爺子選出來的。」

    第58章 太難

    小傅岹然剛開始跟著石若磊學畫畫時,還不太會講中文。當時他也不叫傅岹然,他還沒有自己的中文名。

    石若磊不懂英文,最開始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流主要靠翻譯。這並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因為石若磊話不多,小傅岹然就更是惜字如金。

    有一天小傅岹然正生疏地拿著毛筆臨摹。他神經焦慮、有些分神,能察覺到石若磊正望著自己。

    石若磊說了一句什麼,他的語速很慢,所以小傅岹然聽懂了。這是他聽懂的第一個完整的漢語句子。

    「你是一個安靜的孩子,很難得。」

    在小傅岹然過往的人生里,從來沒有人稱讚過他的這項品質——又或者說,幾乎沒有人稱讚過他。

    沉靜、多思、心思細膩而敏感...這不是紐約的貧民窟所需要的特質。他不喜歡跑、不喜歡鬧,也不怎麼跟同齡人一起玩。與他的性格相比,他的華裔面孔反倒不是他被排斥的主要原因。

    人們會用「weirdo(怪胎)」來稱呼他。不被打擾或欺負的時候,小傅岹然會一個人坐在馬路邊,把頭拼命往後仰,讓蔚藍的天空取代骯髒狹窄的街道、密集逼仄的高樓,儘可能占據視野的大部分區域。

    天空看起來很高、很遠,很不一樣。小傅岹然悲觀而早慧地覺得,那裡的生活也未必幸福。可他還是會仰望,情不自禁地嚮往著唯一一條逃離現狀的路。

    來到傅家後,這一點也沒有改變。與大多數同齡人相比,小傅岹然顯得有些「好高騖遠」。他很少展現出對手邊實實在在事物的興趣,卻喜歡對著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發呆。

    他很清楚,沒人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沒人真的想了解自己。

    但是石若磊稱讚過自己,這多少大約可以算是一件好事。

    每隔幾天,傅老爺子就會來檢查小傅岹然的學習成果。他是小傅岹然的祖父,卻從不和藹,總是板著一張木雕般的臉,沒有一次滿意過。

    傅老爺子和石若磊說話時,翻譯會出去,這些話沒有必要翻譯給小傅岹然聽。人們當他聽不懂漢語,自然說什麼也都不避開他。

    小傅岹然卻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麼無知無覺。他起初聽不懂話,卻能看懂表情;再後來,他學會了一些日常用詞、逐漸適應了在中國的生活,經常偷偷跟著少兒頻道教英語的節目學漢語。

    他已經長進了不少,卻沒有急於表露出來,總是在人前裝作漢語學得很吃力的樣子。

    「或許...」 又是一次傅老爺子檢查完畢。他雙唇下垂,滄桑的臉上仿若蒙了一層塵,聲音渾濁而沉重。

    他像是已經沒有力氣去不滿了,只剩下不講理的絕望,「我還是應該把他交給聞愚白去教。」

    聞愚白。

    小傅岹然邊畫畫邊偷聽,手一抖也沒抖。他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推測可能是個人名,至少是指代一個人。他悄悄抬眸看了石若磊一眼,不動聲色。

    石若磊那時剛從盛年邁入老年,並無分毫遲暮之色。他聞言沒有說什麼,只抿了下嘴,委婉地表達了了不認同。

    「傅巍...」 說出這個名字,傅老爺子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含混不清、夾著氣音,乍一聽小傅岹然還以為他是喊出了一個獨具特色的象聲詞。

    「傅巍就是聞愚白教出來的。」 傅老爺子說。

    這是一句簡單的話,卻夾雜著兩個小傅岹然不懂的詞。但他結合前文,大概能猜出來一些:傅老爺子希望「石若磊」成為「聞愚白」, 自己成為「傅巍」。

    「他不需要變成傅巍,」 石若磊拄著拐杖站了起來。站起來後他把減輕了手上的力道,儘量靠自己的雙腿站直,「他可以是他自己。」

    -

    樓上哐當哐當的砸著牆,清理出來的爛枝爛葉一籮筐一籮筐地往下運。傅岹然打發完劉主席,靠在門邊夾了根煙。

    外面的空氣很清新,可怎麼呼吸都還是感到悶。

    「這裡樹木多,不能抽菸。」 聞九天也捋起了袖子,跟工人們一起運樹枝樹葉。他把手裡這一桶倒進門口的大垃圾車,這時傅岹然才發現他手裡拎著的是鐵桶,別人的都是籮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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