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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1:24:19 作者: Klaelvira
    聞九天坐在沒人的展廳里,無言地合上電腦。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聞愚白一世清名,生前在畫壇地位極高,書畫、鑑賞、收藏均登峰造極。當初無數學子都是衝著他才報考桐州美術學院,由此滋養了桐州一派的藝術底蘊。

    然而,僅憑一個沒有實證的調查報告,就能在聞愚白去世多年後將他拉下神壇,踩進泥里。

    人們並不在乎這種指責有無紮實的邏輯鏈,也不在乎聞愚白逼死傅巍是一個多麼漏洞百出、匪夷所思的猜測,更不在乎謠言漫天飛會讓無辜的人受到多少傷害。

    有一些人堅定地相信了這個謠言,然後另一些人也信了;最後三人成虎,聞氏畫廊徹底淪為了一個笑話。

    今天聞九天在畫展呆到關門。他不想回家。

    傅無聞肯定會抓著他問個沒完,然後苦口婆心地勸他看在錢的份上忍讓傅岹然一些。

    聞九天鎖好畫展的大門,轉過身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發呆,身旁是一桶桶顏料。

    天開始有些黑了,偶爾有路過的人會看聞九天一眼,還有善良的小姑娘在他面前放下了幾個硬幣。

    對面的大樓上,巨幅的LED屏投放著廣告。傅岹然今年那件還沒設計好的聯名款,已經開始大肆宣傳了。

    聞九天也做過一些宣傳工作,他知道在這樣的地方投放廣告需要多少錢、多少熱度。

    如果人生是一場遊戲裡的打怪升級,那麼聞九天覺得自己的版本跟傅岹然的版本從代碼層面就是不一樣的。

    傅岹然做所有事情都很容易,讚美和成功是大概率事件,一路都順遂得像在開掛;而聞九天掉進了Hard模式,不管幹什麼,觸髮結果里高爆率的全是各種倒霉催。

    世界的底色越來越深,燈光成為其中決定性的點綴,白天平起平坐的高樓已然開始分化。

    它們有的亮起,有的隱去。

    聞九天今晚去了酒吧,就是他和任可野認識的那一家。那裡的酒保跟正常人有些距離,和聞九天的關係還不錯。

    晚上酒吧里會鬧騰很久,酒保給聞九天留了一間能睡覺的小房間。

    「你跟任可野分手了?」 酒保問。

    聞九天點點頭,「嗯。」

    酒保:「前段時間我看任可野帶過一群人來這裡,其中還有個名人呢。」

    聞九天面前是燈光暗而扭曲的走廊,隔牆傳來的是震天響的音樂。他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像在一個遊戲裡不管幹啥都能觸發回主線劇情一樣。

    「傅岹然麼。」

    「你怎麼知道?」 酒保有些驚訝,可也不算太驚訝。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卻沒再問什麼,轉身出去替聞九天帶上門,「好好休息。」

    這一晚聞九天沒有睡好。他很困,可他無法入睡。

    即使是嘈雜和擁擠,都無法給聞九天帶來足夠的安全感;他一閉上眼,夢裡一團亂麻的全是有關畫展和傅岹然的各種片段被亂七八糟地拼接在一起,你來我往的。

    這是神經衰弱,聞九天從前也經歷過。

    當年在紐約,聞九天第一次主動嘗試離開傅岹然時,就是現在這種感覺。

    翌日。

    聞九天夜裡不知是幾點睡的,總歸是三點之後。他今早是被手機叫醒的,來電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

    「餵...」 聞九天腦袋昏沉發痛,眼皮都睜不開。他接電話的聲音有些虛弱,「什麼事。」

    「小聞總,您今天還來畫展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焦急,「這邊出事了!」

    線上的輿論無法直接轉化為線下的熱度,但網絡上的暴力可以輕鬆變成現實世界裡的暴力。

    聞九天的畫展招牌被人潑了,用的就是他堆在門口的顏料。

    從旁邊店鋪的監控來看,這應該是今天凌晨五六點的事,幾個街頭混混模樣的年輕人幹的。他們明顯是有備而來,帶了梯子但沒帶顏料。

    「這幾個人都是有前科的,應該不是專門針對你。」 警察見多識廣,辦事效率也很高,安慰道,「我們會處理的。」

    聞九天抬頭看了看被潑得五光十色的招牌,上面的顏料已經幹了不少。門口的台階上也零星滴落著一些,可能是潑的時候不小心,也可能是從招牌上墜下來的。

    「他們這種行為...」 聞九天的頭髮有些亂,眼睛下一圈烏黑。他抿了下嘴,「要怎麼處理啊。」

    「涉嫌尋釁滋事,」 警察說,「一般處15天以下拘留並處罰款。」

    大清早畫展就出了這樣的事,又是查監控又是來警察,門口聚集的看客倒是比前兩日的遊客還多些。

    但是今天畫展顯然是沒法正常開門了。一整個上午聞九天都在處理招牌被潑的事,相關的善後工作也不少。

    幾個工作人員都心有餘悸,甚至有人想當場辭職。

    聞九天知道他們在怕什麼。這是第一次,來自網絡的暴力直接蔓延到了現實里,在他們面前肆意爆炸。

    儘管目前沒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傷害,但這次是顏料,下次會是什麼?這次潑的是招牌,下次潑的又會是哪兒?

    「想走的話,我把這周的工錢都給你們結了。」 說起這樣的話,聞九天很自然。當年聞氏畫廊出事,他也是這樣面對那些想走的畫家的。

    「不是...」 一個年紀大些的員工猶豫半晌道,「我倒不是要走,只是你...真的還要潑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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