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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1:09:56 作者: 無名指的束縛
    祝老爺子穿著林氏給做的簇新衣褲,楊氏納的布鞋穿在腳上舒服合腳,右手拄著祝永鑫打磨的拐杖,左手拉著博榮的手,覺得自己走在土路上都是挺胸抬頭、揚眉吐氣的,聽著鄉里鄉親的祝賀和羨艷的話,更是讓他心裡比喝了蜜還甜,扭頭看著老祝頭覺得比平時順眼了不少,看來自己就是個有兒孫福的人,到老了還能過上這樣舒坦順心的好日子。

    想到這兒眼神兒就又轉到了小秀和巧然身上,覺得如今美中不足的就是,兩個重孫媳誰也沒給自己添個玄孫,不知道自己這把老身子骨還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曬穀場這會兒已經是人聲鼎沸了,場邊臨時搭的灶坑一個挨著一個,炒菜的呲啦聲不絕於耳,里正見祝家的人都來了,就從位子上起身兒上前幾步迎道:「呦,祝老哥,到了趕緊入席。」

    祝老爺子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里正在他眼裡就都是個老大的官兒了,更何況縣官不如現管,村兒里的事大多都是里正處置,所以說平頭百姓對他很是畏懼也實屬正常。現下見里正都親自起身兒來迎自己,頓時不知道該邁那條腿才好,一個踉蹌差點兒絆倒在土坷垃上,把自己先鬧了個大紅臉。

    荷花一直跟在老爺子右邊兒,見狀趕緊伸手跟博榮把老爺子扶住,然後隨口給他找了個台階道:「祖爺,早就說您歲數大了腿腳不好,不該在祖宗牌位面前跪那麼久的,心誠就是最大的敬畏了。」

    「荷花說得極是啊,祝老哥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才行。」里正熱情異常地拉著祝老爺子做在了上首的第一桌,桌上除了齊錦棠和博榮,就大多都是齊家村上了年紀說話又有分量的人,祝家人少,就讓祝老爺子,老祝頭跟祝永鑫都一道坐了上去,後兩個人對著里正和村裡的長輩老頭子們,都顯得十分拘謹。

    荷花看著老祝頭和祝永鑫繃直的後背和腰腿,估摸著這要是坐到吃完酒席,回了家怕是都要腰疼腿疼的。

    村子裡的酒席吃起來最是熱鬧,但是時間可也是不短,大家開始說說笑笑地敬酒,喝得差不多以後就開始吵吵嚷嚷地划拳,這時候就已經有一批倒下被送回家去的,剩下的就都是酒量極大的了,喝到最後更是拍桌子踹凳子,鬧得震天震地,有時候一個不好還容易大打出手。

    里正在的這桌比較安生,沒什麼分量的人也不敢上來敬酒,博榮和齊錦棠就也算是逃過一劫,只陪著桌上長輩喝了個微醉,里正覺著自個兒喝得剛剛好,飄飄忽忽還不難受,便及時地起身兒道:「你們樂和,我酒足飯飽,回去沖個盹兒,舒坦啊,心裡身上都舒坦。」

    祝老爺子難得有這麼高興的時候,連下酒菜都用不著,光看著博榮的模樣就能歡喜地喝下大半斤酒,老祝頭和祝永鑫坐在首席上總覺得村里人都在瞅自己,也不敢亂動亂看的,就只埋頭吃飯,一時間也忘了照顧老爺子,博榮那邊疲於應付來來往往的村里鄉親,也是沒留神,等三個人發現的時候,老爺子手裡還緊緊捏著酒杯,人卻已經沒了知覺,癱軟地出溜下去大半個身子,被橫在胸前的拐杖攔住才沒滑到桌子下面去。

    「爹,爹?」老祝頭喚了兩聲見沒有反應,不像只是喝多睡著的樣子,頓時嚇得連聲音都變了,「爹,你可別嚇我啊」

    祝永鑫和博榮這會兒也覺出不對,趕緊上前七手八腳地把老爺子平放在地上,博榮又跳起來去尋郎中,結果郎中早就喝得了個爛醉,抱著酒罈子趴在一個桌上,渾身上下都是菜湯酒氣。

    齊錦棠喊道:「博榮,趕緊套車送去城裡找郎中,別耽擱了。」然後就打發自家的小廝回去套車,把老爺子抬到車上,荷花一個箭步跳上去,博榮也隨後跟上,博凱攔住了祝家一股腦都想跟著上車的人道:「那么小的車廂,已經躺著一個了,還上去這麼多人咋坐得開,爹,你跟四叔回家套車,奶跟大姑回家收拾點兒衣裳行李的,記得帶上銀錢,咱跟著後頭去。」

    祝永鑫在前頭趕車,也顧不得不是自家的馬車,甩著鞭子不住地打馬快走,荷花在後頭被顛得七葷八素地,只能抱著祝老爺子的頭,免得他萬一有嘔吐物或是什麼嗆到。

    博榮撩起帘子道:「爹,你別趕這麼快,這樣到了城裡,沒事兒都給顛出事兒來了。」

    「我、我這不是著急嘛」祝永鑫懊喪地捶著自己的腦袋說,「我咋就光顧著自己吃,就沒照看著老爺子呢,我……我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我……」

    「爹,現在不是怪自個兒的時候了,爺應該沒啥大事兒,就是酒喝多喝急了,你別想那麼多專心趕車,得注意安全。」荷花在裡頭嚷道,「大哥,要不你替了爹趕車,讓他上裡頭來坐著。」

    祝永鑫死捏著鞭子不撒手,一口氣把老爺子送到城裡鄭大夫的醫館,跳下車背起老爺子就往裡頭跑,一邊跑一邊喊道:「親家,親家快來給看看,我爺這是咋了?」

    鄭大夫被嚇了一跳,趕緊從後頭跑出來,看著祝永鑫滿頭大汗地背著老爺子,也顧不得問是怎麼回事,就領著先往後頭的屋裡去,「快來,先把老爺子放在這兒,這是咋回事?老爺子見到博榮歡喜得過了頭?」說完話才聞到這幾個人身上的酒氣,瞭然地道,「酒席上喝多了?」

    「是啊,應該是喝多了,怎麼叫都不應,可嚇死個人了,你快給瞧瞧。」祝永鑫焦急難耐地說。

    鄭大夫翻看了一下老爺子的舌頭,又搭了搭脈,皺著眉頭道:「你們村里人也真行,這麼大歲數的人還這般個灌酒?」

    「您是不知道,這怕都是老爺子自個兒高興喝得,村兒里人誰會這麼沒命地給敬酒啊。」荷花熟門熟路地去打了水來給老爺子擦臉擦手,也緊張地問,「是不是就是醉酒,沒啥大事兒吧?」

    「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我去熬碗湯藥,若是能喝下去能解了酒氣就好辦。」鄭大夫說著便急忙出門去熬藥,不多時一大家子人就都趕著車來了,進門就道:「咋樣了,老爺子咋樣了?」呼啦就都圍到了老爺子的床邊。

    「親家說沒啥大事,就是酒喝得太急太多了,先熬了解酒藥喝吧」祝永鑫擦著腦門子上的汗說。

    老祝頭一屁股做到門檻子上,也扯了袖子擦汗:「我的個老天爺,可嚇死我了。」

    博榮招呼大家到裡頭去坐,別都圍著老爺子,本來天就熱,若是再中暑了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鄭大夫端著熬好的湯藥進門,祝大姐跟楊氏一起餵著老爺子喝了下去。

    「能喝得進去藥就好,讓老爺子躺著歇會兒,傍晚應該就能轉醒過來了。」鄭大夫見老爺子喝藥都還很是順當,也鬆了口氣,「你們也別那麼擔心了,留兩個人照看著,其餘的就也都去別的屋裡歇會兒。」

    說罷這才又轉向博榮,拍拍他的肩頭很是欣慰地說:「好小子,果然不錯,看來我挑女婿還是很有眼光的。」

    「這些年承蒙岳丈關照,小婿給您磕頭了。」博榮忙跪下給鄭大夫磕頭。

    「好,好,快起來吧」鄭大夫趕緊去扶,「你對小秀好我就知足,別的都不用說什麼謝不謝、關照不關照的,你小子若是敢對不起我家小秀,那我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可是不會饒了你的。」

    老祝頭聽說老爺子沒事已經歇過勁兒來,聽了這話頓時道:「小秀爹,今個兒我家老爺子和我都在,你還說自個兒是一把老骨頭,那我們是啥?」

    大毛接話極快地說:「是老妖精」

    祝老四趕緊一把拎起大毛,朝著屁股啪地就是一巴掌:「瞎說八道,有說祖爺和爺是老妖精的嗎?」

    大毛被打得哇哇大哭,楊氏心疼孫子,又揚手給了祝老四好**掌,把大毛抱過自個兒哄著,不樂意地說:「就知道打孩子,你可得好生跟你二哥學學,你見過你二哥打孩子不?看博榮現在多有出息,博寧和栓子也都那麼懂事,你這小兔崽子就知道揚手打,下回你再打我孫子,我、我就……」

    大毛好了傷疤忘了疼地又接話茬子說:「奶,那你就打他孫子。」

    屋裡的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祝大姐兒笑得前仰後合地問:「那你說說看,你爹的孫子是誰?」

    大毛掰著手指頭算:「我爹是爺的兒子,我是我爹的兒子,我是爺的孫子,那我爹的孫子就是……」自個兒也知道自個兒鬧了笑話,一扭身把頭拱進楊氏懷裡,害臊地不肯再探頭出來。

    之後大家就一邊說話一邊守著老爺子,除了大毛二毛困得不行被林氏抱去睡了,其餘的人都不肯離開,一直守到傍晚,見老爺子果真轉醒了,大家這才全都鬆了一口氣。

    老祝頭跪在床頭前道:「爹啊,我的個親爹呦,您可把兒嚇了個半死,您要是出了啥事兒,兒以後咋還有臉去見咱老祝家的祖宗呀」

    老爺子喉嚨翻滾了幾下,只吐出幾個嘶啞地音調,喉嚨里像是被什麼塞住了似的,呼嚕呼嚕地說不清楚。

    祝永鑫趕緊去叫鄭大夫過來瞧,他診了脈便把老爺子扶起來,讓他伏在床沿上輕輕扣背,不多時,老爺子就咳出許多粘乎乎地痰液,這回終於順暢了,也能含混地說話道:「我、我這、這是咋地了?」

    「老爺子,您喝酒喝太多太急了,以後可不能這樣,差點兒就出了大事兒了。」鄭大夫給開了調養的方子,又叮囑了注意事項,本來要留他們住上一晚,可老爺子偏生又來了倔脾氣,堅決地要回家。

    最後大家拗不過他,只好套了車拎著東西又大包小裹地趕夜路回家。

    從鄭大夫家裡一出來,老爺子就開始捶著身下墊的褥子道:「丟人嘍,老臉都丟光嘍,這麼大系喜個日子出這樣的丑呦……」

    「祖爺,您別想這些啦,只要您身子沒事兒就好。」博榮一個勁兒地勸也不好使。

    荷花見老爺子翻來覆去地念叨這一句,揣摩著老爺子的心態說:「祖爺,沒事,您喝醉了那會兒里正和村兒里的老人都已經回了,曬穀場上就沒有不醉的了,桌子底下出溜了好些人,還有抱著酒罈子躺在盤子上睡了一身菜湯兒的,您就放寬了心,沒人看笑話。」

    祝老爺子瞪圓了眼睛看著荷花,然後壓低聲音問:「荷花丫頭你不騙人?」

    「祖爺,我從來都不騙人。」荷花忍著笑說。

    「哎呦,那我可就放心了。」老爺子說罷沒一會兒,就呼嚕聲大作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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