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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54:45 作者: 於佳
    手臂撐著陽台,赫赫眺望遠方。「從小到大你都比我優秀,我總想追上你的步伐,都忘了自己該走怎樣的道路。越是想追上你,就越覺得你走得好快,離我很遠。等我終於停下腳步不再追你,才發現,原來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原來我也可以在我的生活中成為最出色的那一個。」

    「你本來就是出色的,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活得比我出色。」他站在她的身後,想伸出手抱住她,卻又不敢,怕自己的衝動驚駭了她。

    「『沒意見』!」

    「嗯?」

    「你愛我嗎?」她停下腳步,等他追上她。

    原本不想再給他機會的,他的膽怯實在讓她有些懊惱。可是林瓊卻為他爭取到了最後一次機會。昨天下午林瓊打電話告訴她,梅宜鑒將在今天傍晚趕回來。

    她還說,宜鑒放棄了H大保送碩土研究生的身份毅然決定回這裡做檢察官。他給教授的理由是----研究生什麼時候讀都可以,我想等的人卻只有那一個,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掛上電話的那一瞬間,凌雨在她的身後說了一句:「不是每段感情都值得犧牲自己的前途去成就的,就算他在報考大學時欠你的那句話,今天也該補齊了吧!」

    衝著這麼多人幫他說話,她決定再給宜鑒一次機會,如果他還是吞吞吐吐、猶豫不決,她就……她就打到他頭腦清醒為止,像小時候一樣。

    宜鑒站在她的身後,看不到她眼中的狡黠。十九年來的每一件、每一樁都橫跨在他腦中。嚴格算來,他們並不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所有累積起的緣分根本都是她任性地要來的。這十九年來,她玩親親遊戲,妄想買斷他的一生,他從害怕到堅持將她「逐」出身邊,以至模糊地感覺她的成長,甚至對她產生不舍,直到今天情感如刀痕,歷歷在目。

    這是完整的成長,也是愛的成長。註定這一生栽在她手裡,他早已心甘情願,忘了掙扎。

    「赫赫,我不知道對你的情感是不是愛。那是一種混合了親情、友情、愛情,甚至是習慣,那是一種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割捨不下的感情。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同學,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毗鄰而居的親人。如果它不是愛,為什麼看到你和凌雨在一起我會吃醋?如果它不是愛,為什麼聽說你要搬出去和凌雨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會不顧一切地翻陽台過來找你?如果它不是愛,為什麼它讓我變得不像我自己?」

    他的話深情款款,赫赫聽著卻牙根痒痒。「『沒意見』,你說一句『我愛你』不就完了嗎?囉囉嗦嗦說了這麼一大通,你煩不煩啊?還有,誰跟你說我要搬去和凌雨住在同一屋檐下?你自己不動大腦啊?如果我真的搬去和一個陌生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平底鍋』還不拿著平底鍋敲我腦袋啊?他能輕易饒了我嗎?」

    「就是他跟我說的啊!」他無辜。

    「『平底鍋』的話你也能信?」等等!赫赫恍然大悟,揚著小拳頭直往他身上招呼,「他不刺激你,你還不打算來找我,是不是?難怪你今晚這麼坦率呢!原來是吃錯了藥,你吃錯了藥還囉囉嗦嗦說了這麼一大通沒重點的蠢話,要是沒吃藥,那還不得急死人啊!算了,算了,你還是努力想清楚,別後……唔唔……」

    她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已經全被他吃進了嘴巴里。四年前的那個暑假,他第一次吻她,就已經將自己全部的心意交付完畢。是一次次的誤會,掩埋了他們的真心。再玩一次親親,將四年的空白盡數翻開。

    正在此刻,一道推門聲打斷了兩個人逐漸燃燒的激情----

    「赫赫……」嵐馨本想找赫赫好好談談,迎面看到兒子的手正搭在赫赫的背上,交疊的身影就像電影的借位鏡頭。

    「梅宜鑒,你給我出來!」第三次,嵐馨沖兒子吼了,這一次她在心理上非常有準備,連說教的台詞都有了預案。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宜鑒那麼乖,怎麼可能惹什麼亂子呢?有話好好說,別生氣啊……啊,赫赫,你回來了?」馬平尚未進入狀況,只是眨巴著眼睛盯著房裡正在上演的這一幕。

    等一下,這是赫赫的房間,宜鑒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來?「那個……赫赫啊!你先出來一下!」丟人哦!還沒出嫁,已經完全沒了女兒家的羞怯。當然,從她出生起,他這個做爹的就沒看過她有近似害羞的表情。

    赫赫聳聳肩,先踩住大人的罩門再說,「我要『搬家』了嘛!在臨走前當然要和許久未見的『沒意見』打個招呼,只是個招呼,沒什麼的!你們別介意,反正我們都不介意,你們介意個什麼呢?」

    她沒別的長處,就是皮厚。三歲起就這樣了,以後只會與日俱增,不會難得消瘦。

    最委屈的就數宜鑒了,做好孩子做久了,他根本做不了壞人。只要做出那麼一丁點兒壞事,總會被逮個正著。

    他真冤,比竇娥都冤!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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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二、一!時間到!死『沒意見』,你又遲到,我不跟你玩了!」

    外面的春雨依舊淅瀝,馬赫赫站在廣電大廈的門口,手指狠狠地按下手錶,她決定獨自回家,回頭再跟「沒意見」算帳。

    恰在此時,一陣緊急的剎車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赫赫早已聽習慣的道歉聲:「對不起,赫赫!臨時有案子,所以來遲了。」

    「你忙你就別來,又不是我要你來陪我的。我這麼大的人難道還要你陪不成?」小時候他要考好成績比陪她玩重要,如今他的工作比接她回家重要。她永遠都排不到他心中的第一位,那還不如散夥,不玩過家家的遊戲了。

    梅宜鑒想著跟她解釋,可該用的理由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用過了,這一次他是實在沒轍了,只有一句話:「對不起,赫赫!」

    她要他那句「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今天對我很重要?連林瓊都來陪凌雨了,你卻沒有來!」

    今天是她第一天做電視節目主持人,從DJ變成VJ,從神秘的直播間走上電視屏幕,別看她喳喳呼呼說得多麼不在乎,好像自信滿滿的樣子,其實內心裡她怕極了。站在攝像機前,她連抓著話筒的手都在發抖,她好希望能在台下看到他鼓勵的眼神,可他卻沒有來,一直都沒有來。

    從導演做出開始直播的手勢到走位,從她心亂如麻到忘了緊張,從她說「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赫赫」到「咱們下期《無人酒吧》再見」。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是不是他們認識太久,他早就忘了要在乎她?還是,青梅竹馬的情感早就變成了一種習慣,無需刻意追求激情澎湃?

    她是女生,她也希望被男生追求,品嘗「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虛榮,她也希望自己一生的愛情充斥著浪漫、欣喜、激動、喝彩。她的要求很過分嗎?為什麼他總是做不到?

    甩開袖子,赫赫獨自撐著傘向前走,春雨順著傘面滴落下來,連成一道剪不斷的線。

    她落寞的眼神讓宜鑒緊張,她要是伸出拳頭來打他那還不至於怎樣,若是一言不發地向前走,那可就不妙了。

    「赫赫,你聽我說,檢察院接了一件很重大的案子。事關重大,我現在還必須履行保密原則,不能跟你透露,但我向你保證,我不是故意不來為你加油的。我想來,真的很想來,想看看我的赫赫上電視是什麼樣子,想鼓勵你不要緊張,想告訴你,在我心中你是最美、最好的主持人。可是……」

    他淋著雨,衝到她的前頭,倒退著想跟她解釋,想哄她開心。「可是,偏偏出了一件這麼大的案子,我也無能為力啊!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你不是說想再養一隻聖伯納犬嗎?你不是還想叫它『大聖』嗎?我已經看好了那隻狗,咱們這就去買,好不好?赫赫……」

    她不說話,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縹緲的目光停在他的身後,宜鑒莫名其妙地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江南暮春,雨水豐厚,廣電大廈的前方有一片豐潤的綠地。有一個小小的女生扎著兩根翹辮兒蹲在花壇邊,不知道是在研究泥土還是在欣賞花兒,只見她一會兒轉向那邊,一會兒移至這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忘了天空飄忽的雨絲。

    小小女生的身後站著小小男生,他撐著一把大紅色的傘,彎著腰,撅著屁股,將傘努力地伸向前方,好為小小女生遮住雨。而他自己的後背卻全濕透了,一點一點、一片一片濕漉漉地呈現在赫赫和宜鑒的眼前。

    小小女生還不安分,她一會兒往左移,紅傘便轉向左;她一會兒往右挪,紅傘又跟著轉向右。

    就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小小男生左手握累了將傘換到右手,右手握累了再交給左手。反反覆覆中,小小女生終於做完了她有關花壇的功課。

    「咱們走吧!」她站起身,柔嫩嫩的手握住小小男生的肩膀,兩個小小孩肩並肩走在雨中的紅傘下,直走出赫赫的視線。

    宜鑒有感而發,他不自覺地走到傘下,接過她手中的雨傘,傘面偏向她那邊,他自己的半個肩膀都露在外邊。「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咱們就這麼大吧!」

    「我看到好玩的親嘴娃娃,你正微笑著向我走過來,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命運,我就那樣吻上了你的唇,吻上了你的一生。」她的笑容中少了幾許孩子的稚氣,卻多了幾分溫柔的深情。

    他環上她的肩膀,緊緊地擁她入懷。「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千里,兩小無嫌猜……」

    「李白《長干行》。」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是何以難追求的情感境界,可遇不可求,更不可糟蹋、浪費。「有時候,我是不是很任性,讓你招架不住?你是不是覺得要是那天我在玩親嘴娃娃的時候,你如果沒出聲叫我就好了?」

    「那就不會有今天的『沒意見』,也不會有梅太太。」他笑得斯文又憨厚,沒有人會想到他是衝鋒陷陣的反貪檢察官,是真正的空手道高手,更沒有人想到他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般能文能武,全都虧了從小欺負他到大的----「親」梅「逐」馬。

    「梅太太?」赫赫忍不住側過臉咬了他手臂一口,「你要是再不對我好一點兒,你就真的『沒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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