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頁
2023-09-26 00:48:08 作者: 口紅吊蘭
收回視線垂下睫,她似是做了好一番掙扎才低聲道:「我很懷念,那時的他。我很慶幸,他是我爸。」
香檳啡色鬈髮蓬蓬潤潤的掩住她飽滿額頭和半側眉角。蒼海伸手,撩開她散落的發並去捧她的臉。
孰料桑湉biu地躲老遠,說:「你剛摸過手機,手指頭有細菌。」
滿腔欲安慰的話卡在喉頭,蒼海噎得喲,腦仁兒都疼了:「你個潔癖強迫症!不是怕碰掉面膜,就是嫌有細菌!以後有了孩子孩子要親你你也堅決不讓是不是?孩子不刷牙不洗澡你就絕對不抱唄?」
有口無心幾句話,讓蒼海更沒料到的是桑湉倏然變了色,仿佛一頭被狠狠戳中傷處的獸,驚怒,委屈,奓毛,負痛……瞬息之後,她抿緊雙唇拔腿就走。
蒼海下意識握住她手腕,還沒握實,已被她用力甩脫。
她那勁道……蒼海直接被甩一趔趄,噔噔噔後退三步,右肩撞到一株冷杉樹。
「哎喲……」蒼海叫。
桑湉繼續走。
蒼海喊:「你答應過不再對我動手的----你說話不算數!」
儘管他不曉得他怎麼把她惹激眼了,是他惹得總沒錯吧?
那趕緊哄呀!這當口兒留人最重要!
果然這招兒hin有效,桑湉停步站住了。蒼海可沒指望她迴轉,連忙過去,自後合攏住她的腰。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麼?你告訴我,我以後不說了。」雙臂緊緊箍牢她,他在她耳邊問。
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哪怕柳琳琅電話里沖她發瘋也沒有。
蒼海後悔極了。他跟其他女的相處時,恁~麼有風度,圓了扁了都好說,大不了屏蔽拉黑取關置之不理就完了。
獨獨對桑湉,偏一點樣兒沒有!
是她太強了嗎?
強到他下意識認為毋須讓著她,甚至他若不針尖對麥芒,還會顯得他太弱……
所以這算「色厲內荏」的另一種體現嗎?
是他自己要喜歡彪悍的她不是嗎?
喜歡了又不願正視自己方方面面不如她。
於是,好,他踩到了她的阿喀琉斯之踵。
心裡隱隱有個猜測,不過蒼海何嘗敢戳破,惟有一疊聲道歉:「對不起小怪,對不起,我再不跟你鬥嘴了……我發誓!」
早起未來得及刮、泛著胡茬的下巴一下下蹭著她,蹭得桑湉耳後一小噶瘩皮膚癢酥酥麻酥酥。讓她恍然憶起五歲前,她爸頂愛跟她玩兒的扎扎遊戲。然而她一過五周歲,她爸就再不拿鬍子扎她了。
她爸的理由是,她是大姑娘了,即便是親父女,也要講分寸。
同樣跟她講分寸的還有星野豐,尤其她爸出事後,瓜田李下的,他用訓斥替代了慈愛,越在乎,越嚴厲。
可他們成全了自己的三觀,她的缺失又該如何填補呢?
她從嬰幼兒時期就一直渴望的,來自至親之人的愛的撫觸與抱抱,又該如何填補呢?
肌膚的焦渴像個坑,老也平復不了----
「是我身上太髒,媽媽才不親我」;
「我的存在是多餘的,活該被媽媽扔掉」;
「我要是男孩兒就好了,爸和老師就沒什麼好避諱的了」;
「他們總會離開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
諸如此類的念頭,更夢魘般糾纏著她斬不斷拂不盡。
自厭自棄與自卑,實則始終貫穿著她成長。
轉個身她回抱住他,六厘米的身高差,恰夠她把臉拱進他下巴頦兒。他下巴頦兒上亦有鬍子茬兒,她儘可能克制地以頰輕輕擦了擦。
熟悉的潔面乳味道,相識十載信任的人……
她在貪戀堪堪孳生瞬間搡離他。
「剛剛撞疼你了麼?」她面色恢復如常問。
蒼海仔細打量著她,說:「還行。」
牽起他的手,她拉著他繼續往回走:「對不起----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
「能說給我聽聽麼?」蒼海刻意讓語氣隨便一些問。
桑湉自嘲一哂說能啊:「有什麼不能的。」
斜刺里傳來一陣促急的duang duang duang duang鏨木聲,一隻紅頂黃背花腹灰尾的啄木鳥正攀著樹幹狠勁兒叨。
桑湉眯眼瞧了會兒,直到那啄木鳥叼出一條肉蟲子啊嗚吞下去,方接起話茬兒道:「我記憶里我媽唯一抱我是在瓜地馬拉的營地。在那之前我在她眼裡大概形同一隻細菌培養皿。為此我難過了許多年。後來我放下了。不過就像一塊痂,你毫無預兆呲啦一下給揭開,我難免跳下腳。」
她用如此漠然口吻,敘述昔年慘傷,蒼海固然猜對了,亦無以紓解。
二人走出冷杉林,蒼海吭哧半晌冒出句:「小怪,這樣你都不恨你媽嗎?」
桑湉搖搖頭,依舊無動於衷道:「恨她能完善我性格和人格上的缺陷麼?不能。恨她能讓我更快樂一點麼?不能。那我又何必把心思花在她身上呢。」
唇微掀,她似是笑了笑,兩道凌厲飛揚的眉,猶含諷誚:「我媽那個人,生於富貴,從小到大順風順水何曾吃過半分苦?對我爸,我信她確乎是真愛,真愛以外嘞,更多的是叛逆。我分析她那會兒的內心戲大概是----『瞧,我愛上了個窮小子,為此我用我全部身心去對抗,對抗所謂的門戶偏見。你們這些囿於階層的俗人,又怎麼會理解我的無畏與偉大呢?我給自己的定位可是:牛郎的老婆七仙女,或下嫁平民的小公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