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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8:08 作者: 口紅吊蘭
半晌,終究是星野豐先繳械,探手撫上桑湉後腦勺。
桑湉亦由此放棄抵抗嘶啞著嗓子道:「歐吉醬,我想回東京,我想我爸和美杜莎了……」
星野豐沉默,片刻方低聲:「先在這睡一晚,明早回東京。」
桑湉齒關嗑了嗑:「老師,您跟我說說話,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
免得她滿腦子都是密密匝匝的蛇,睜眼亦能被魘住。
星野豐說好,掌心攀上她額頭,她額頭全是泠泠的冷汗。他說:「湉醬,你何苦……」
這不是第一個人這麼說她了。就在幾個小時前,宮崎屻也作此言。
桑湉艱難道:「當時那狀況,我沒得選,既不能潰不成軍,只能殺到片甲不留。」
向下摩挲她的臉,她臉上肌膚繃得緊緊的,咬肌棱起正竭力遏止牙齒的顫,星野豐長嘆:「明天給你找個心理醫生吧。」
桑湉搖頭:「不用。我緩幾天就好了。」
「湉醬,人對某一事物的先天畏懼,是不以意志為轉移的。緩幾天……緩幾天?接下來你難道不用訓練麼?訓練難道不用吃飯麼?聽話,找個心理醫生幫你疏導下。我不想你留下陰影,餘生都時不時陷溺於夢魘。」
桑湉不語。
星野豐將手指插|進她發叢,她發叢中亦全是汗,濕漉漉的,見證著她此時此刻的軟弱。
「湉醬,對不起……」星野豐忽而道,是時候對她有一個交待了,哪怕她因怨懟帶著厲桀自此遷居到別處。
桑湉說:「什麼?」蜷著身體她朝他這側拱過來。這是嬰兒最初降臨塵世時與母體共生的姿態,是投奔,是依靠,是信賴。
而他身上涼涼沁沁似雨後清晨蒼柏林的熟悉味道,亦讓她慢慢緩減了四肢的抽搐。
還有這同屬恆溫動物的肌膚與觸感,多麼暖,又多熨帖……
星野豐沒有避開她,就當她還是幾歲時候吧。
他也沒有就此了斷他的話:「那年,先失足的是我。桀就在我旁邊,見我下墜一把把我拉住推向緩坡處。他卻因使得力太大,踩坍承重點,直直掉到澗谷里。」
他說得很慢,似是靈魂在受審判。桑湉緩緩坐起來,他曉得她在聽。
「研究所後來追查事故的經過,我一時怯懦隱瞞了真相,並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愈加失去坦白的勇氣。而我曾以為,往後日子只要竭力照顧好你們兩父女,就可以彌補我的心之罪。事實證明我錯了。這麼多年,湉醬,你的每一分感激,都是對我的鞭笞。旁人對我的每一聲讚譽,都讓我覺得諷刺。我剝奪了你像薰醬一樣正常成長的可能----你承受得越多,良心施予我的折磨也越多……」
房間剎那有如永夜般岑寂。
埋於心底的秘密一朝出口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記憶回溯,恍然間他好像又看到桑湉當年漆黑雙眸中的荒蕪與絕望。
又或者,彼時的怯懦,緣於他太怕面對那個孩子有可能的恨意和指責。
可原因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事實就是,一念之差他抹煞了厲桀捨身相救的恩義。順帶著,讓桑湉徹底喪失了本該無憂的童年。
而昔日一念之差捆縛的枷鎖,他不求解脫,但求不至死做個可恥的撒謊者。
他不能將這個秘密帶到墳墓里。
縱令,厲桀永遠昏聵不醒來。
岑寂中,星野豐悄悄欠身欲離開。說起來,他還是不大敢面對桑湉接下來的反應。
「老師……」桑湉拉住他。
星野豐喉頭一哽:「我當不得你這麼叫。」
「歐吉醬。」桑湉換了稱呼指尖愈落力,「如果當年是我爸先失足,您也會救他的對不對?」
「不,湉醬,人性很複雜,不到圖窮匕見時,我們誰也說不好我們究竟會怎樣。」
桑湉扯扯唇:「這麼說----您不會救我爸?」
星野豐低低道:「我不知道,湉醬,我真的不知道。儘管我給你一句肯定回答很容易,面子也好看,然而在已經發生的事件里,任何假設都是沒有意義的。」
「那您覺得如果重來一次我爸還會救您麼?」
星野豐說:「會。他還會。」聲音里滿滿皆是至深的慟。
「那不就結了麼。怎麼這麼費勁呢。」桑湉倦怠地嘟噥著。星野豐哪兒都好,就是有時表達方式讓人森森的累。
星野豐沒料到她會這樣反應這樣說,不由怔住了。
仰起臉,桑湉靜靜望著他。他輪廓清癯而深刻,細長流光的眼眸,隱一抹寂涼的哀忍。
呵,桑湉始頓悟,原來這麼久以來,他每每回望她時的眼神,不獨是憐憫。
可她能怪他麼?那是她爸的選擇。再來一次她爸還會那麼選。
衝動麼?或許吧。但所謂肝膽相照不就是如此?
就像十年前他和隊裡的叔叔們萬里奔赴到S市,陌生的國度和國情,面對一方地頭蛇,他們可有半分退縮與遲疑?
是以----「老師,」輕輕握住星野豐的手,桑湉直視著他眼睛道,「當一個決定做出來,沒人能準確預測到結果。我爸這樣是意外。他不想,我不想,我相信,您更不想。而他救您這件事,不該成為您的罪。我今天所走的這條路,也不該成為您的罪。至於您當初隱瞞了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