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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8:08 作者: 口紅吊蘭
    叫到後來嚷到後來柳琳琅嗓子喑下去,像掉進陷阱失去幼獸的母獸般絕望地悲鳴:「湉湉,為什麼你不相信媽媽是真的愛你的?為什麼你不相信,媽媽會用盡一切力量補償你、照顧你……」

    電話那頭柳琳琅嗚嗚地痛哭。電話這頭桑湉面無表情在聆聽。

    良久,桑湉很慢很慢地依然用英語說:「媽,您說經常能夢到我,那您知道,我經常夢到什麼嗎?」

    她也不管柳琳琅聽不聽得進,兀自波瀾不驚地述說,像打一通午夜無人應答的電話,細緻雪白一張菱形臉,雨絲濡濕睫毛一顆顆滑落猶似晶瑩的淚,可她哪裡像會流淚的人。

    她說:「我會夢到您走的那一天,因為我扯著您包帶上的毛毛掛件不撒手,您就把那個掛件摘下來,像甩掉尾巴似的狠狠甩給我。

    還會夢到時隔四年您到瓜地馬拉去找我,穿很好看的裙子搽很好聞的香水親吻我,說從此跟著您一起,不要再野孩子似的連正經學校都沒得念。

    然後夢境一轉,我躺在醫院冰冷的大床上,被檢查、被抽血。抽完血我想讓您抱抱我,哪怕您在欺騙我。可您的眼睛和懷抱里,只有您最寶貝的小兒子。

    我還會夢到您跟爸吵架,不僅把家裡所有東西都砸爛,還指著我和爸喊是我們毀了您……」

    「媽,」桑湉疲憊地一笑,「其實您何苦呢?您說您到我這兒來哭一場,既對小初的病於事無補,還惹得我也不痛快……我們各過各的不好麼?」

    電話那頭響起物體巨大的碎裂聲。

    桑湉不為所動地繼續道:「十年前您騙我,十年後您罵我。想要我的腎,您幹嘛不試試求我呢?您脾氣這麼差,沈世璁知道嗎?小初又知道嗎?還是您只肯、只敢在我和爸面前暴露您最壞的一面?----不止脾氣差,還又瘋狂,又冷酷,又殘忍。」

    電話那頭又一次響起物體的碎裂聲。半舊的果6 plus里隨即傳來嘟嘟的忙音。

    桑湉似無所覺低低囈語著:「媽,您走後,我跟爸過的每一天都很快樂和平靜。所以謝謝您,當初丟下了爸和我。」

    世界清靜了。

    蒼海第三支煙吸完。

    掐熄菸蒂扔到腳底下,口腔澀苦的煙味,讓他想喝一口水。

    可水都在蒼漪那兒,他們這艘艇沒放。於是蒼海翻出口香糖,倒了兩粒嚼起來。

    嚼幾下,他把口香糖盒子攤在掌心遞至桑湉鼻子前。

    桑湉沒有接,仍舊捏著手機翹著大長腿。

    不同的是她膝蓋繃得緊緊並在一處肩膀亦僵著,空著的手攥成拳,頸彎著。

    她當然沒有哭,但全身都透著倦意與冷寂。目光虛虛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空茫茫一片。

    蒼海收起口香糖,有那麼一瞬,想拍拍她肩或摸摸她頭安慰她一下。然而躊躇再三,他也只是說:「別跟她計較,她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

    桑湉微微提了提嘴角:「看來療效甚微啊……」

    蒼海說:「你要是難受,就哭一哭。呃,我知道這提議挺蠢的,但----」蒼海沒有往下說,但如果你想哭,我絕對不會笑話你。

    桑湉搖搖頭:「我怕我一哭,就哭成她那樣。」

    尺八吹奏的古曲又響起,桑湉看也不看直接摁靜音。

    長長吁口氣,她把腿放下,仍用英語既似對蒼海,又似在自語:「我從來不敢輕易發脾氣,遇到不開心的事儘可能選擇忍。尤其搬來日本後,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性子好。其實不是的。是我害怕我骨子裡的瘋狂基因甦醒了。」

    蒼海不知道說什麼,便什麼也沒有說。

    風比先前大,水波鼓盪著路亞艇晃啊晃。

    桑湉把頭緩緩仰在座椅背,抬睫望著天際自嘲地笑:「你家人有沒有說過我在沈家什麼樣兒?有沒有說過柳琳琅的私生女,粗野又暴戾?」

    蒼海咳了聲:「沒……」

    桑湉笑意加深說才怪:「那是我活得最真實的時候,每天都任由本性支配著----發飆、罵人、說謊、裝相,稍不如意拎件東西就打爛……呵,現在憶起真是好酣暢……」

    她很累,說得每一個單詞每一個音節都透著入骨的疲憊,連笑都笑得極勉強,一張臉卻由此奇異的嫵媚。

    蒼海有一霎的恍神兒,想起寥寥見過數面的柳琳琅。

    他最後一次見柳琳琅是去歲,沈老夫人七十五華誕。柳琳琅也沒多盛裝,就足以艷壓宴上一眾群芳。尤其她心不在焉望著你面帶禮節性微笑時,說媚惑眾生絕不誇張。

    美人在骨不在皮。柳琳琅快四十歲了依然美。

    桑湉若論五官更肖似厲桀,但她的骨相和不經意一笑時的神|韻,十足像極了柳琳琅。

    「靠岸吧。」靜默片刻桑湉說,「我想自己待一會。」

    路亞艇靠岸。桑湉翻出副駕駛位:「釣具你先幫我收一下。」

    又說:「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吧?」

    又說:「謝謝你,蒼海。」

    蒼海四下望了望,陰雨天,又是近黃昏,月琴湖這處岸邊一個人影都沒有。

    蒼海擔心地說:「你想自己待著別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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