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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8:08 作者: 口紅吊蘭
    美杜莎又嗚了聲,舔舔桑湉的臉,桑湉輕笑:「嗨,別舔。」

    躡手躡腳鑽出房間,美杜莎亦步亦趨跟著桑湉。

    儘管沒有開燈,一人一狗依然悄無聲息地摸到院子裡。

    院子不大,與這幢小樓一樣,典型的日式風格與結構。

    廊檐下一盞瓦數很低的照院燈,徹夜地點著。

    院子角落一輛大前三角硬叉山地車,是桑湉四年前買的代步工具,結實耐操不說,她尤其中意山地車自帶的超大尾包和前三角封閉包。

    四點十分,桑湉打開院門。

    美杜莎搖著尾巴討好地蹭著她,想一起去。

    可十二歲的老秋田,來回近四十公里的路程於它而言太遠了。桑湉一手扶車把一手拍著它的頭:「聽話,幫我看著爸,等我回來帶你去溜溜。」

    院門在身後關嚴,桑湉又將門反鎖。儘管絲絲姨說不用,她還是覺得反鎖了才放心。

    黎明前的街道,喑寂無人聲。路燈與山地車燈昏黃光影下,桑湉騎得飛一樣。

    這條路四年裡她往返了無數趟,幾乎閉著眼睛都能走。

    19.5公里,她四十五分鐘就到了,這速度相較於她的體能,完全是沙沙水。

    將山地車停在一處相對平坦的空地,桑湉自車包里搬出傢伙什兒。她身上原穿著防水磯釣服,又一一套好頭盔、救生衣和保護繩,鞋也換上磯釣專用釘子鞋。

    隨後她背起竿袋挎著軟式冰箱身手敏捷地翻下怪石嶙峋的礁崖,手腳並用斜行至距停車處約五十米遠的一塊險峻凸岬方停下。

    遠處的海平面,霞光隱隱晨曦微露。

    潮汐預報表顯示,今日五點二十起,有大潮。潮高預計600CM。

    該時潮已漲。

    桑湉穩穩站在凸起石岬上,望了望下面的海浪。

    所謂磯釣,是指在突出水面的岩石或礁石灘上垂釣。與路亞所用擬餌不同,磯釣用得是餌粉或活餌。釣具分輕磯、重磯兩大類。釣潮時機講究亦極多。釣技更隨著釣場不同奧妙無窮千變萬化。

    好比桑湉選得這處釣點屬亂礁外側,水下地形複雜深淺莫測。於該區域釣潮要「進二退七」,即從漲潮二分直釣至退潮七分,因此時段會有大量魚群乘著潮頭湧入,亂礁區又往往有底棲大魚藏匿。

    是以桑湉擬用5.3M 2號輕磯竿、3000型剎掣式繞線輪、5號半浮水主線、2.5號子線,中型無標沉底釣組加小浮球、誘餌籠、捨棄線,配雙鉤主攻深水洄游大傢伙。

    磯釣迥異路亞的另一特點是要撒餌做誘魚區,解開誘餌袋,桑湉用誘餌勺挖了幾團事先調好的重粉料拋到水裡打窩,繼而用備竿加光砣浮標做測試。

    試畢潮頭剛剛好,桑湉換過一旁主竿以旋拋法開釣。

    很快,有魚咬口,抄網抄上來是一尾5磅左右的黑鯛。

    桑湉動作迅速地摘魚、上餌、再拋竿。她沒打算釣太久,餌袋裡的南極蝦不多,軟式冰箱也是小號的。

    潮水漲得很急,浪頭一波高過一波。

    至第六尾、長90CM的橫帶石鯛被抄上時,桑湉決定收竿。

    此刻海水已漫至凸岬底緣。驚濤轟轟震撼神魂。

    桑湉咬緊牙關背上竿袋挎好軟式冰箱,一個起跳,欲躍離凸岬。

    也就是這一剎那,一個大浪拍至,凸岬盡覆於水。浪頭裹挾衝擊下,桑湉屈膝一滯。

    所幸特製釘鞋足夠防滑,她屏息穩住身形借勢再一縱,戴著手套的雙手牢牢摳住對面陡斜峭崖,須臾不停攀至安全的高點。

    浪頭退落,桑湉回眸,原本高出海面六米多的凸岬已大半沒入水中。

    自高處望去,萬丈霞光籠罩下,闊大無垠的海,亦貌似風平浪靜。

    可釘鞋裡的足趾出於本能仍用力勾起,隔著防滑手套她感到指尖辣辣生疼。

    其實,憑著她近四載的磯釣經驗,適才即便她沒及時撤離應該也無礙。

    然而面對大自然面對天威人終究難泯敬畏。有那麼一瞬間,桑湉承認,她怕了。

    回程比來時還快了五分鐘。天光大亮熟悉的街道人潮漸熙攘。

    推開院門,美杜莎搖著尾巴撲上前。桑湉亦不禁抱住它,低低道:「美杜莎,我回來了……」

    狗狗通人性,又許是桑湉一身的冷汗與海水咸腥的味道太嗆鼻,美杜莎喉間嗚咽一下下舔著桑湉的手臂和臉頰,濕漉漉的黑眼睛,仿似有悲憫。

    桑湉任它舔了會兒,深吸口氣微笑道:「我去看看爸。」

    她父親每天固定七點鐘起床。起了就坐在榻榻米上不動亦不言。要有人給他穿衣,攙扶他去衛生間幫助他洗漱;大小便勉強能自理,偶爾也失禁。

    而後把他摁在哪兒,他就坐在那兒繼續不動亦不言。

    當然他也會出去散散步----坐在輪椅里,由人推著走。

    這狀態已持續六年多,於桑湉卻已很滿足。因為再早之前她父親曾昏迷整一年。彼時的她,剛滿十一歲。

    在衛生間把她父親捯飭清爽後,桑湉乾脆攔腰抱起他到起居室正對後院的木拉門前。那兒有一方升降式榻榻米,四方桌遮住了她父親只余左足的殘肢。

    拉門拉開,後院廊檐懸落的初開紫藤爛漫葳蕤,暖春朝陽穿過花葉罅隙,給她父親鍍上一層紫金光影。倘能忽略他木然的神色與呆滯眼珠,她父親年逾不惑的容顏,當真是如琢如磨般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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