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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5:14 作者: 南山鹿
    她也曾不止一次告訴過莊恪,自己有一天會這麼做的,她會用注射器將空氣注入他的體內,她要殺了他。

    陸晚不過是用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來報復,另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而已。

    但是在這一刻,在注射器針頭已經將莊恪的皮膚壓出一條凹槽的這一刻,陸晚居然猶豫了。她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曾經閉眼就能做出來的動作,如今卻變得無比艱難。陸晚腦中空空,手指僵直了一般,耳朵里也聽不見其他,只有胸腔里一顆心在狂跳的聲響。

    那聲音轟隆隆的,像有驚雷在耳邊墜落,一如阮佩期期艾艾地敲開病房門,來找她抽血幫忙的那天晚上。

    過度緊張會讓人缺氧,陸晚有些發暈起來,她難受地用一隻手撐住床沿,又用另一隻手在前襟處摸索。她找到祁陸陽還給她的玉佛,把那塊玉捏在手裡,良久,心裡終於平靜了片刻。

    陸晚想起兩人在南江機場分別的那天,男人將帶著自己體溫的玉佛掛在她胸前,他還說:「菩薩最喜歡你這樣的好姑娘,會一直保佑你的。」

    將玉佛印在唇上幾秒,陸晚不期然抬頭,意外地發現莊恪緊繃的嘴唇越抿越緊,眼睫毛也在輕輕顫動。

    醒的?

    莊恪的睫毛不算長也不夠翹,卻十分濃密,小扇子一般。半睜眼皮時,它們會在男人的眼球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陸晚總是看不清陰影藏著的東西,也看不懂陰影下的這個人。

    不受控制地,她想起那個聖誕節。

    街面上遊走著如織的行人,耳畔傳來叮噹叮噹的歌曲,天上,大片大片的雪飄下來。陸晚錯過了下車的車站,錯過了電影票上的時間,也錯過了一個為自己而來的少年。

    那天的她也許聽到了他在對街的呼喊,但是卻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當年的陸晚,心裡眼裡,都只有一個陸陽。

    要是自己那天回頭了就好了,陸晚止不住地想,她會明明白白地告訴莊恪,全部是她的錯,她的輕撫惡劣讓對方有了誤解、以至於白白浪費時間,她會讓他趕緊回家去,陪伴家人,繼續之前的人生道路。

    但她沒有。

    而之後在莊恪身上發生那些殘酷的事,陸晚也全都一無所知。

    她清楚責任不在自己,起碼不全在,可卻經不住去想,要是沒有自己這一出,莊恪的人生會是什麼樣的?

    肯定比現在好一千倍一萬倍吧?

    陸晚厭惡舉棋不定的自己。

    可她真的做不到。

    她做不到。

    忽然站起身,陸晚開始發狂一般地舉著注射器往莊恪的枕頭上扎,一下又一下。她的動作又狠又快,只要稍不注意、將針頭偏離幾厘米,它就會戳進男人的臉頰,或是耳廓,甚至可能直接戳瞎他的眼睛。

    陸晚在發泄,也在試探。

    莊恪依舊沒動。

    他明明是醒的。

    最後一次,陸晚重重地將針頭扎進枕頭中。那枕頭已經千瘡百孔,幾處破口大的地方鵝絨漏了些出來,漫天飛舞。

    她跌坐於床邊的椅子上,眼淚掉下來。她問那個仍緊閉著雙眼的男人:「你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躲?你為什麼不躲……」

    莊恪終於睜了眼,悶悶地回答:「我活該。」

    時間像被調慢了似的,輕盈鬆軟的鵝絨還在緩緩往下落著。莊恪這般看過去,覺得它們像極了聖誕節那天的雪。那個夜晚,17歲的他躺在地上,肢體扭曲,關節翻轉,整個下半身卻感受不到一絲痛覺。

    莊恪絕望地意識到,自己也許癱瘓了。

    當時的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是雪片落在臉上,融化後帶來的一點點涼。

    那份涼意他記到如今,不敢忘。

    此時的莊恪,面對漫天鵝毛,卻意外地有些高興。不對,不止一些,他明明是沒有哪一刻像今天這般高興,連婚禮那天都沒有。

    其實,他已提前留了遺書給龔叔,不管最近發生了什麼,不報警,不調查,動靜越小越好;莊恪知道,哪怕龔叔再不願意,只要是他下的命令,都會盡全力辦到。

    他平靜地看著天上的鵝絨,說:「前幾天,昏迷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進到了一個很亮很空的地方,一片虛無,只有你的背影在前面。我叫你名字,一遍又一遍,卻連回聲都聽不到。哪怕在夢裡,你還是聽不見我的聲音,你還是不原意回頭。我那時候想,自己大概是真的要死了,但是不覺得遺憾,因為清醒時我最後看到的那個人是你。」

    「你還要我別死。小陸護士,我很高興,你會叫我不要死。」

    莊恪躺在床上,慢慢說道:

    「我是個有缺陷的男人,心理上,生理上,都不健全,我無法站立起來、和你平視,也不懂得如何正常地表達情感,甚至,我在你眼裡都不算個男人。對嗎?」

    陸晚說不出話來,他便繼續自言自語。

    「我承認我做了很多錯事,有些事一做完就後悔了,可有一些,我到死都不會後悔的,就比如強迫你和我在一起這件事。沒辦法,也許我後面的日子都會靠著這段時間的回憶來過活,我需要它。」

    「不過,我今天決定當一回男人,一個說到做到的男人。」

    *

    另一邊,祁陸陽已經將車開到了接近山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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