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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5:14 作者: 南山鹿
    阮佩去急診前,曾在婦產科輪轉,聽來看來不少東西,全都分享給了陸晚。什麼生化妊娠宮外孕,胎停早產唐氏兒,妊高症,羊水栓塞,hellp綜合徵……從懷到生,處處要命,一環比一環兇險。用產科主任的原話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前繞一圈,拼的是運氣,卻也搞不贏概率,所謂的萬分之一,落在個人頭上,那都是百分之百的天命難違……

    再看看眼前這情況,陸晚就算沒當過護士、沒聽阮佩科普,也知道有多嚴重。

    她在兒科輪轉時,曾被消化道大出血的孩子嘔了滿身污血,那血沾在皮膚上,黏膩溫熱;她去急診科找阮佩,差不多次次都能碰上血肉橫飛的場面,開膛破肚的,殘肢斷臂的,擠壓變形的……

    陸晚以為自己已經司空見慣,面對什麼狀況心裡都不會生出大波瀾,就像醫生們下完手術割完瘤子就能相約吃起毛血旺一樣,有種不近人情的專業、客觀、漠然與淡定。

    她錯了。

    她現在頭皮發麻,渾身僵直,呼吸阻滯,眼前除了濃稠的血紅,再看不到別的。陸晚想,自己只是遠離醫院太久、接受度變差了而已。

    可是,鍾曉真的有這麼多血可以流出來嗎?她一個一米六出頭的苗條姑娘,一個怕身材走樣、孕期都不敢多吃的姑娘,還能扛多久?陸晚扶著推床邊沿,掌心一片溫暖濡濕,她不敢去看,不敢去想:這得有多少血啊,得有多少……她哭著哭著,腳上一軟,差點就要摔倒,又堅持著跟了幾步,陸晚身上開始冒冷汗,腿漸漸不聽使喚,眼皮也越來越沉。

    失去意識前,陸晚最後聽到的,是鍾曉聲若蚊蠅的一句話。她用毫無生氣的音調、空洞洞地說:

    「晚晚,我想活。」

    昏迷過程中,陸晚感覺自己被密封於一個暗紅色空間中,裡頭空曠,潮濕,幽暗,她拼了命地四處摸索,卻怎麼都摸不著邊兒。她耳邊迴蕩著除了鍾曉那句「我想活」,似乎還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哭聲,悽慘哀切,聽得人揪心地疼。

    再睜眼,陸晚正對著頂光是一片晃眼的白,她左右觀察了下:淺藍隔簾、開闊空間、嘈雜人聲……應該是在急診室。一個小護士正在隔壁床忙活,見人醒了,忙小跑著去叫醫生,三步並兩步,腳上安了彈簧一樣有力氣。

    她這副勁頭十足、咋咋呼呼的樣子像極了陸晚和阮佩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病床上的女人一時有點恍惚,明明才過26歲的生日,卻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病人太多,醫生過了會兒才來。這位女醫生看樣子30歲不到,聲音乾脆堅定:「醒得挺快嘛。不疼了吧?」陸晚點點頭,問:「我這是怎麼了?」

    職業原因,對方語速較常人稍快,表達卻清晰:「你有點低血糖,又遇著痛經,直接休克了。我們給你用了針6542,等葡萄糖掛完、休息休息就能走。」

    混沌初開,陸晚緩了半天才理清楚眼前的狀況,忽地,她艱難坐起身,一臉焦急:「醫生,那個叫鍾曉的病人呢?我跟著她一起來的,她情況怎麼樣了?」

    那醫生聞言,眼神微閃,再默默地搖了搖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晚沉沉地躺回病床,臉色灰白,心臟疼得一抽一抽的,眼淚跟乾涸了似的流不出。她抬手看了看,簡單清理過的指縫裡還有乾涸的血漬----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這裡留下的最後痕跡。

    情緒無處釋放,陸晚用手死死摁住胸口,下意識地將身體蜷起來,試著讓自己好過點。

    一旁的小護士見狀,不落忍:「那個產婦是你家親戚嗎?剛才就是她的保姆把你送過來的。」

    「她是我的……朋友。」

    「哦。那我多句嘴啊,你待會兒最好別去產科那邊找人。她家裡人現在正鬧著呢,非說是咱們把人給治死了,警察都叫來了,一團亂……」

    小護士倒豆子一般的話被女醫生打斷:「你還知道自己多嘴啊?趕緊打住,該去哪兒去哪兒。」

    嬉皮笑臉地吐吐舌頭,那小護士推著車先撤去其他床了。女醫生嘆口氣,轉過頭繼續和陸晚說:「她說的也沒錯,咱能不去湊熱鬧就不去了。你看你這都疼休克了,情況還是很嚴重的。不是原發性痛經的話,乾淨了記得來做個全面檢查,早看早好,別等到要結婚生孩子的關頭再著急,那可就晚了。」

    「我以前不疼的,這次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推遲了好久,又----」

    話說到這兒,結合最近大半個月以來自己的異常和祁陸陽的種種表現,陸晚心裡突然冒出個荒謬的念頭。這念頭看似無中生有從天而降,可等它飄忽忽地往下,落地生根,反而愈發顯出幾分詭秘的真實來。

    陸晚看向醫生,說:「醫生,我能不能查個血?」

    對方詫異:「你還有哪兒不舒服?」

    「不是,我想查查HCG……」陸晚佩服自己,居然能平心靜氣地說完這句話,「我、我可能是生化妊娠了。」

    *

    陸晚再回到祁家老宅,時間已經到了夜裡七八點。

    她聽醫生的話,沒去產科、沒找鍾曉。也是,人都沒了,還能上哪兒找去?從這天起,世界上再也沒有這樣一個說不上善良還是無德,談不上聰明或是愚笨的姑娘了,她的虛榮浮誇,她的市儈膚淺,她的信任,她的怨恨……已經盡數跟著肉身化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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