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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5:14 作者: 南山鹿
    他走的不快,兩個女孩的對話聽見了些。

    「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招他了,還是惹他了?嗆什麼嗆。」這是陸晚的聲音。

    阮佩訥訥地說:「我怎麼覺得,年級第一好像是吃醋了……」

    「我還吃炮仗了呢!他就是瞧不起人。我小叔叔成天不上課、用腳考試,馬上都能進年級前三了,人家嘚瑟過嗎?有什麼好了不起的。」

    「好好地又提陸陽幹嘛?你真該換個人試試,幹嘛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找虐。」

    ……

    前十七年,莊恪在這類事情上的經驗實在有限,並不太清楚什麼樣的情緒叫「吃醋」,他只知道,自己在思考的過程中,已經伸手接過了阮佩手裡的電影票。

    聖誕節,莊恪原本是要去帝都的。他外婆老家南京,解放前是資/本/家的大小姐,很洋派,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將小輩招到家裡,彈鋼琴,唱詩歌,禮物上綁著絲綢蝴蝶結,人人有份。

    莊恪找了個理由沒去,留在了南江。

    大雪紛飛,他不多不少,提前半小時到達電影院。莊恪讓司機等在街對面的巷子裡,只說是和約了同學一起過節,不想被打擾。可是,一直到電影開場,他都沒等來陸晚。

    門口的人群一撥撥進來,一撥撥散去,手裡的爆米花涼透了,氣味詭異,莊恪眉一皺,隨手扔進了垃圾桶。等不來就等不來吧,反正下學期也不會在這邊待了,以後更是天南海北難得見面,現實難以逾越,他稍稍一想,轉瞬便放下了被荷爾蒙和好勝心調動起來的不切實際。

    看了眼時間,莊恪決定上車回家。

    逆著人潮走到街對面,帶著最後一點不甘,莊恪似有所感地回頭,一眼看見了一身白衣的陸晚,以及她身邊的高大少年,陸陽。

    兩人手牽著手,在海報牆面前駐足,猶豫該看哪個片子好,舉止同街上那些情侶並無二致。

    「陸晚。」四車道的小街不算寬闊,莊恪站定在原地,試探著喊她的名字。

    對面兩人應該是聽見了,起碼陸陽聽見了。

    他敏銳地向四周掃了幾眼,莊恪挑釁似的又喊了一聲,聲音更大了些。少年們隔著條街,以及漫天雪幕,無言對視。

    看到莊恪,陸陽眼裡沒有意外,只有一種勝利者的傲然,與較之前一次更深更重的警告。

    陸晚後知後覺地轉過身張望,說了句什麼,陸陽強行將人摟在身側,遮住視線,帶進了影院。

    情況再明顯不過,理智如莊恪,此時想保住尊嚴與體面就該直接轉身走掉。可荷爾蒙和好勝心再次起了作用,在雄性動物的本能驅使下,他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誰能想到,這樣一條涌動著節日歡欣的小街上,會突然駛來一輛打滑失控的汽車?

    曾經的那個莊恪,死在了自己十七歲的聖誕節。

    少年的肢體尚還完整,知覺卻已殘缺不全,重度脊柱損傷讓莊恪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和站起來的權力。無數次轉院,無數次手術,無數次將傷口攤在各路專家面前、供人檢視……尊嚴在生命面前不堪一提。周圍人都以為莊恪會歇斯底里尋死覓活,他卻用詭異的平靜沉默熬了過來。

    他以為自己足夠理智。

    確實,陸晚膚淺善變又愛捉弄人,招了他,惹了他,又若無其事地放鴿子,仗著年輕好顏色、萬事得來容易,恣意妄為地揮霍,實在可惡;而陸陽的種種表現,只能說明他是個占有欲很強的正常男孩……莊恪心裡清楚,自己的意外,並不是這兩人之中任何一個直接造成的。

    他不恨。

    至於愛,就更不可能了。

    莊恪和陸晚攏共又見過幾次面?他對她不過是情竇初開的懵懂好感與好奇,要是不發生這件事,等兩人空間距離與社會階層拉開,風一吹也就淡了。若干年後,莊恪甚至不會記得有個叫陸晚的姑娘曾出現在生命中。

    可當俏麗的小護士帶著滿臉來不及擦淨的血衝上來揪住自己的領子時,莊恪發現,他在隱約間期待著對方自投羅網的這一瞬間,已經很久了。

    不然,莊恪為什麼不去醫療條件更好的帝都,而是固執地留在南江?

    他從未放下,也根本放不下。

    人在失明前見到的最後一抹顏色最美。

    莊恪依舊不承認自己有多喜歡陸晚,只是恰好,她是第一個讓他留下強烈印象的女孩,也是他在健全人時期記住的最後一個;一看到陸晚,莊恪就變回了十七歲的自己,家世煊赫,學業有成,少年得意。

    陸晚個子小,站直了也只到少年的下巴;她說話時為了氣勢不輸,會拼命昂起頭;她漂亮,精巧,眼睛流光溢彩,處處鮮活可愛。

    她還會一次又一次地追問:「年級第一,你名字到底怎麼念啊?」

    想起這些,莊恪拿指尖彈了彈守宮的額頭,笑笑:「說一萬遍也記不住的,還問個什麼呢?」

    龔叔見他神色愉悅,心底因為余奉聲帶來的壞消息而產生的擔憂,少了些。

    「少爺為什麼事情這麼高興?」他問。

    莊恪將守宮放走,細細擦手:「有趣的事情。」

    他實在是喜歡看陸晚被自己引導著往預定方向走的樣子。就像一隻迷途的小動物,只知道悶頭往前跑,為自己躲過獵人與天敵而慶幸,卻不知所有追兵和一切前路,都是人提前布置好的,她的努力,只是在自投羅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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