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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45:14 作者: 南山鹿
祁陸陽給它取名為悟空,跑步的時候帶著,開車的時候帶著,兩人住一間屋子,偶爾也分享同一份食物。
他把狗當寄託,狗把他當依靠。
直到某件事發生,悟空於危難中救了祁陸陽的命,一狗一人,開始互為依靠。
也是從那天起,祁陸陽瞞住祁家人,三不五時就跟著景念北去郊區的戶外射擊場練槍。從舉不起□□、幾輪練完虎口發麻以至於整條胳膊都抬不起來,到單手換彈夾的速度贏過教練,祁陸陽沒花費多長時間。
畢竟,也沒有多少時間留給他。
就在這年秋天,祁元善來了美國,說要帶上祁陸陽去獵場玩玩。他警惕地預料到什麼,便推脫自己不會用槍,去了也沒多大意思,祁元善笑:
「不打獵,跟著去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祁陸陽又說要留在費城照顧悟空,對方直接讓人拿了籠子來:「那就一起帶過去吧,飛機上只有我和你。伯伯完全不介意,你呢?」
初上獵場,祁陸陽甚至連馬都沒騎熟練。他一手拽著韁繩,另一隻手牽著悟空,跟在祁元善身後走得謹慎而緩慢。
天邊,厚重如玫瑰色奶油一般的朝霞都無法平靜他高懸著的心。
一切的伏筆都指向某個詭異的發展方向,祁陸陽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陽光穿破雲層撒下來的一刻,祁元善忽然毫無預料地抬槍朝左前方射擊,他身側跟著的十來條獵犬幾乎在同一時間向前衝去。或許是被槍聲驚嚇,或許是被興奮的同類感召,又或許是金毛尋回犬血液里本就流淌著狩獵的基因,悟空一把掙脫牽引繩,急速奔向了未知而不可控的終點。
情況混亂,祁陸陽剛剛反應過來,緊接著就又是幾聲砰砰槍響從遠處傳來,朝霞轉為燦金色,晨風卷著淡淡血腥氣與青草香直撲到人鼻端。
等惴惴不安的祁陸陽好不容易趕到目的地,悟空已經側躺在了地上。
它的腹部千瘡百孔,彈珠擊穿皮肉,密密麻麻的傷口向外層層翻卷開,正潺潺地冒著血。祁陸陽跳下馬就拿手去捂,濃稠滾燙的血液從指縫中滲出,手套很快被完全浸潤。他只覺得自己一雙手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密實的無力感幾乎要讓人窒息。
悟空還在嗚咽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主人,仿佛在問: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要用槍打我?為什麼會這麼疼?
良久,祁元善才騎著馬施施然踱了過來,他的槍口有隱約可見的熱氣溢出。祁陸陽憤怒地回過頭,質問:
「你為什麼要殺它?!」
「它是你殺的。」祁元善吩咐人把祁陸陽拉開,脫下手套將手仔細擦洗乾淨,慢慢道:「是你拿它做藉口卻不夠堅持,是你點頭把它帶到這裡來,也是你沒有看管好它……」
「當然,也怪我老了,眼神差,槍法不准走了火。要不要伯伯給你賠個罪?」
見祁陸陽還像頭憤怒的牛一樣死盯著自己,祁元善搖搖頭,下馬。他走近握住侄兒的右手,輕輕一捏,很快就在這個年輕人的食指指腹上觸到了一塊老繭----這是在無數次扣動扳機後才會形成的痕跡。
祁元善滿意地欣賞著祁陸陽眼中的難以置信與驚慌失措,笑容意味深長:「不過是條狗而已。對吧?」
「真這麼當回事,不如親手給它個痛快。」祁元善讓人遞了桿槍給祁陸陽,「現在會用了麼?」
接過,熟練地拉動槍栓,祁陸陽瞄準悟空的頭部,輕輕閉上眼,勾住食指的動作決絕而果斷。
砰!
不過是條狗,而已。
時間回到當下。
子彈擊碎悟空頭顱的聲音似乎還迴蕩在耳畔,祁陸陽小心收起自己的無用感性和早已磨平的少年銳意----在這個沒有信號,沒有電子產品,只有□□與指南針、圍剿與困獸的獵場,任何的多餘的情緒都會影響判斷,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祁元善朝這邊揚了揚手上的收穫,興致勃勃地讓祁陸陽過去。
神色淡漠地垂眸整理好手套,祁陸陽沒搭理緊跟在身側的林雁池,一夾馬腹,猛衝進了被朝霞染上一層紅光的樹林裡。
等他走後,一隻毛茸茸的野兔蹦到了林雁池的視線中,耳朵靈活地轉動著,可愛而警敏。默默與野兔對視幾秒,她舉起手中精巧的女式□□,原本木訥呆滯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光。
只聽兩聲槍響,那隻野兔抽搐幾下,不動了。
*
直到下午的探視時間到,陸晚都沒能聯繫上祁陸陽。
七八個小時過去,陸瑞年仍處於昏迷狀態----當然,對於大多數被送到ICU來的患者說,清醒反而是一種折磨。
陸晚坐在陸瑞年的病床前,不說話,只是看著。
一生愛潔又好面子的陸瑞年,身上被插滿了各種管子,不論是呼吸還是排泄都無法靠自我意志掌控。
只要進了這個地方,尊嚴二字就成了不務實的廢話。
老人家的臉上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青色,人明明還安靜地躺在那裡,陸晚卻有種強烈的感覺,仿佛能看見他的生命在慢慢消逝,軀體分解為細而小的碎片,向上飄著,興許沒多久便會幻化成風,失了蹤影。
挨到第十八分鐘,再也待不下去的陸晚起身準備離開,卻在半路碰見領著一群醫生往裡走的神經外科一把刀,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