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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9:15 作者: 冰凌花
希堯伸出手來,拍著他的肩膀,眼睛中有著真摯的感激之情。
「謝謝了!所謂好兄弟當如是也!」
李遠謙虛的一笑,推了推鼻樑上的近視眼鏡。
「希堯,咱們兄弟何必客氣。你們初來咋到,人生地不熟的,我也該盡些地主之誼。我一個大男人,做事也難免的不細緻,有什麼不周到之處,還望多多包涵。總之是,你們缺什麼、少什麼、需要什麼,儘管說出來,都包在我身上。」他說著,看了一下恩雅,她雖然神智清醒了好多,但人很虛弱,也很少說話。她接觸到李遠的目光,唇邊展現一個飄忽的微笑,李遠也報之一笑,而後,他又轉向希堯,「你們兩個,最好以夫妻相稱,否則會招致人的議論。咱們這個小鎮地遠人偏,思想守舊落後,不比你們城裡。」
希堯點點頭,他的眼光搜尋著恩雅的,想要看看她的意見。她忽然眼神渙散、臉色很差,像是受到了刺激。他心驚肉跳的趕上前攙扶住她,急忙的說:「累了吧,恩雅,你去臥房歇息吧。"
"你們大老遠的趕過來,都累了,歇歇吧。我還有節課要去上,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吃完飯。希堯,咱們兩個多年未聚,咱們一定來個一醉方休!"說完,他匆忙的告辭走了。
他們兩個就這樣的開始了一段嶄新的生活。最初的幾天,希堯沒去上班,他在家陪著她,一起適應新的環境、新的生活。考慮到恩雅的情緒極易波動,心靈極為脆弱,他儘量的避免讓她與外人接觸。他們或一起靜坐窗前,品一杯香茗,默默無言,感受歲月靜好;或一起漫步小院,看秋風起處,落葉飛墜,享受詩情畫意;或相攜田間小路,看夕陽西下,倦鳥歸林,盡賞田園風光;或徜徉溪畔河邊,看野鴨嬉戲,蘆葦飄蕩,共度良辰美景。
恩雅的臉漸漸的有了血色,她的心情也漸漸的開朗了,不再一味的神傷、一味的冷漠,她肯開口講話了。
「大哥,這兒的鄉間,和我們童年曾生活的鄉間好像啊!可惜,現在天涼了,捉泥鰍的季節已經過去了。」
「是還沒有來到,我們來日方長。」希堯更正道,「恩雅,我很抱歉,今年未能履行諾言。咱們再做個來年的約定,好嗎?不,是做個年年的約定。願我們此生在這美麗的鄉間,遠離紛擾,長相廝守,直到我們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仍然重拾童趣,保持一顆最純真的心。」
恩雅的眼睛充淚了。好美的諾言,好美的未來,可是都將與她無緣。她悽然的搖頭,呢喃道:「來年的天暖,我不知是否能等到?」
希堯沒有聽清她的話語,他沒有追問,他知道她的情緒還是不容樂觀。她也許還一時走不出往事的陰影。他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與鼓勵。
「恩雅,我們要有信心。時間會是最好的良藥,時間會給我們最好的答案。」
是的,時間會給我們答案,但是,這個答案是遭透了。希堯才剛剛去學校上課兩天,中午回家的時候,推門進入小院,聞到廚房飄來飯菜香。他的心中參雜著優喜的感覺,他一方面擔心恩雅做家務會身體吃不消,又一方面他很享受這種家的感覺、幸福的滋味。他三步並作兩步的奔進廚房,想讓恩雅歇息一下。然而,在進門的一剎那,他驚恐的看到,灶火上,鍋中的湯水正沸騰著向外溢出,恩雅蹲在灶台前的地上,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她左手死死的攀著灶台沿,右手困難的、顫抖的關掉了火。希堯把手中的書本扔到一邊,撲上前去,他雙手放在她的腋下,意欲扶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但她的身子向下沉重的墜著,很虛弱,很無力。他還看到她的額上布滿汗珠,她的牙齒咬破了嘴唇,滲出血來,她的目光飄忽游離。她的手按捂在腹部,□□般的低語:「大哥,我好痛!」
希堯驚呼著:「恩雅,你是腹痛嗎?你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去醫院。」他喊著,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的腿彎,將她橫抱了起來,飛奔著出了門,向著鎮上的衛生院跑去。
十分鐘後,他們到衛生院的時候,恩雅已昏迷了過去,她的頭在他的臂彎中無知覺的向後仰著。他痛楚的、焦灼的一疊連聲的喊:「大夫!大夫!快來救救我們!」
恩雅進入急救室後,希堯被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所控制,他心驚肉跳、戰戰兢兢。最終,他等來了最不願面對的結果。雖經衛生院的醫護人員極力搶救,到第二天的晚上,恩雅仍一直昏迷不醒。大夫無奈的告知他,經拍片檢查,恩雅的胃部以及肝部均有有陰影,懷疑是癌症,鑑於他們衛生院條件所限,建議恩雅轉入大的醫院進行治療。
於是,恩雅連夜轉到了省城醫院。這期間,她始終沉睡。希堯雖被這慘痛的事實幾乎擊垮,但是他不得不強忍悲痛,獨自支撐。好在,他遇到了恩雅的父親,林庚生。林庚生是醫院的腫瘤科主任,恩雅被送來的那晚,恰巧他在值班。他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他的女兒,他一如往常的盡心盡責的搶救病人。後來在填寫住院檔案時,他看到了她的名字,林恩雅。這幾個字令他渾身一震,他覺得全身的血液凝固、發冷。他參與了救治,他深切的明白她的病情。他再對照了一下年齡,他確信無疑她是他的女兒。他在人世唯一的女兒,他多災多難的女兒,他十多年不曾謀面的女兒。她不止是將不久於人世,她能否再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還在兩可之間。
他懷著一顆忐忑而沉痛的心去了她的病房,那個年輕男人不離不棄坐在她的床前,伴著她。他在心痛之餘,也有些許的安慰。他仔細的端詳著她安睡的面容,那長長的睫毛、那鼻子、那嘴巴、那臉型,像極了她的母親。雖然她的母親已離世多年,但她那如花的容顏仍深深的鐫刻在他的心中。
希堯正陷在極度的悲痛中,林庚生的到來,他毫無知覺。直到他感覺肩頭被人輕拍了幾下,他才遽然的扭頭去看。見是大夫,且臉色沉重,他不由的緊張、害怕起來。
「你能和我談談恩雅嗎?」林庚生問道,聲音里有著深深的懇求的意味。
希堯錯以為是談病情,大夫一定是要勸他節哀順變,他的臉一下子失了血色,好蒼白。他站起了身子,覺得頭一暈,他扶著椅背,勉強的站著,直直的盯著大夫,等著他宣布判決。
林庚生大約看透了他的想法,他的手輕輕的、安撫的放在了希堯的手背上,用儘可能溫和的語氣道:「我是恩雅的父親,一個不盡職、很慚愧的父親。我的這個女兒,我對她虧欠太多,而對她的了解少之又少。能告訴我這麼多年,她的經歷、她的故事嗎?」他說著說著,不禁聲音哽咽,淚水縱橫。
希堯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但他思索了片刻,有些醒悟過來。這大約是老天的刻意安排吧,在恩雅彌留之際,讓他們父女重逢。他這樣想著,更覺痛斷肝腸。
他們這兩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因了恩雅,因了這共同的痛苦,而在人生中有了交集,有了親密的關係。他們在情緒有所冷靜下來之後,如多相知多年的老朋友般暢談了起來。林庚生談了恩雅很多兒時的事情,那時恩雅的母親還在人世,他們一家三口共享天倫、其樂融融。在言談中,他幾度落淚,數次中斷。到最後,他不可避免的說起了他此生最不願回首、觸碰的那段往事---恩雅母親的逝世。她是自殺的,死的很慘烈,從十幾層高樓的樓頂縱身跳下,原因是她疑心他有了婚外情。他當時確實是與醫院的一個護士產互生好感,但他恪守著自己為人夫人父的職責,堅守著倫理道德,從未越軌一步。然而,悲劇還是發生了。他幾乎要瘋掉、垮掉。他自顧已是不暇,只得把女兒送到她的舅舅家。自那以後好多年,他才逐漸的步入正常的生活軌道,但心底深處那抹深深的痛,是此生再也無法消除的。他後來又結了婚,就是那個護士。他們在當年的事件中,都背負著千夫所指的罵名。他們彼此安慰、彼此照顧、彼此相攜,一路走到了今天,著實有太多的辛酸與苦楚。在他充滿曲折與苦痛的人生中,他很慶幸他遇到了兩個最賢的妻。雖然恩雅的母親性子太剛烈了些,但她給予他的那些美好的愛情與回憶,是永不會在他心頭泯滅的。他也很慶幸老天賜給了他一對好兒女。他與後妻育有一子,現年十歲。只是對恩雅這個女兒,他覺得有無比的愧疚與自責,他始終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曉得拿金錢補償她,才造成這麼多年,他們父女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