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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嗯?」他此刻心情正好,於是耐心地回答我,「因為人是群居動物,這是繁衍後代,保持社會安定的元素。」

    「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坐起來,拿被子掩住胸口,振振有詞地說,「男人跟女人的生活習性明明相差那麼遠,觀念什麼的也不盡相同,在一塊會不可避免產生摩擦,會有分歧,會爭鬥,然後會有各種各樣的齷齪來消磨掉彼此的感情……」

    傅一睿將東西放下,過來抱住我說:「但也有融合、理解、相互扶持、互相信賴,一起共度難關,一起不孤獨,你不能只看到負面因素,親愛的,」他輕輕吻著我,低聲問,「剛剛不就很好嗎?你不覺得?」

    我臉上發燙,他的吻落在耳廓頸項等敏感地方,這令我身子不由自主會發軟,我靠在他懷裡說:「也許吧。但如果只是性,明明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再在一起,不用住到一塊……」

    「那不一樣。」他摩挲著我光裸的臂膀,將它藏到被子裡說,「別凍著了,蓋好被子。我知道,將一個人領進你的地盤,你在害怕,其實我也怕,但我冷靜地衡量過,如果我們不真正住在一起,不真正進入彼此的生活,我們永遠無法真正擁有對方。而我想擁有你,你呢?願不願意擁有我?」

    我點點頭。好吧,擁有一個男人,這個誘惑力還是蠻大,我笑了起來,輕聲說:「那先說好了,我們如果有看不慣對方生活習慣的地方,不要吵架,要溝通,能做到嗎?」

    「好。」他點頭,輕輕磨蹭我的臉頰問,「你今晚有點異常,遇到什麼事嗎?」

    我微微嘆了口氣說:「孟阿姨啊,她給我打電話說要離婚,但我覺得那是在詹明麗和我們大家的鼓勵下做的決定,我擔心這個決定其實未必是她心裡真正想要的,或者說,她其實並不真正明白什麼是離婚。她能過得了那種日子嗎?獨立一個女人,家裡沒有男人,沒有她為之奉獻的對象,要命,我一想起這個就頭疼。」

    「然後呢?」

    「我甚至想轉身給帶她去婚介所。」我悶悶地說,「可萬一又遇不到好人呢?孟叔叔再差勁,他也不是卑鄙無恥的人,至少他也愛過孟阿姨,養了她幾十年,如果遇到個騙財騙色的壞男人,那才真是……」

    傅一睿微微笑了,吻著我說:「好了,想太多了,等事情真發生了再憂慮也不遲。不過我覺得你有點多慮,也許你阿姨身邊早已有合適的男伴。」

    「你什麼意思?」我問。

    他漫不經心地說:「我只是從男性角度出發,你阿姨長得不賴,保養也好,恐怕性格方面雖然軟弱,但能令男性產生保護欲和責任感。這樣的女人身邊會一直有愛慕者也不奇怪。」

    我忽然想到一個人,壓低聲音說:「哎哎,我覺得那個湯醫生,就是上次我們去療養院遇到那個,說是孟阿姨的老同學的,孟阿姨給我打電話,親熱稱呼他為老湯呢。」

    傅一睿輕咳一聲,將我塞到被子裡,墊好我的枕頭說:「睡吧,別那麼八卦。」

    「我沒說完呢……」

    「睡吧啊,乖,這種事別跟我說。」

    第55章

    我再一次見到孟阿姨的時候是在她原來的家裡,她給我打電話說想收拾些東西過去新居,問我有沒有空。我連忙答應了,正好那天下午補休,就打了輛車過去。

    到了那按了門鈴後,她親自來給我開門,身上穿著樣式簡潔大方的淺紫色針織套裙,袖口裙擺都很寬鬆,繡有雅致的花朵,頭髮梳往腦後簡單扎了個馬尾,臉上乾乾淨淨,一點化妝品也不帶,眉毛沒有畫,顯出有些淡,但不影響修長秀雅的形狀。一看到我,她微笑了,親熱地拉過我的手問:「冉冉啊,來得這麼快,午飯吃了嗎?」

    「吃了。」我笑著打量她,雖然不施脂粉,但她看著臉色還行,白裡透紅,充分顯現這個女人保養得宜的優勢。

    「阿蔡有給我留了些點心的,你要沒吃飽我給你拿。」

    「不用了。」

    「那自己倒杯水喝,我還沒收拾完,你等等。」

    「好。」

    我自己在一樓客廳的飲水機那倒了水喝了,然後走進了她在一樓的主臥,裡面亂糟糟的,抽屜和衣櫃完全打開,地上床上堆了幾個紙箱,她正在往裡面整整齊齊地壘進去一些東西。

    「要我幫忙嗎?」我問。

    她沒有立即回答,只是低頭將手裡絲絨小盒子整體地裝進箱子。

    我走過去,發現此類的小盒子還不少,大概是各種禮品盒,看著已有了不少年月,她愣愣地拿著其中一個,半響不作聲。我仔細一看,卻發現她睫毛已經染上濕意,估計這是一件什麼紀念品,我忙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放進箱子,對她說:「阿姨,要不你歇會,我來好了。」

    「不,」她嗚咽著說,「這些,你不懂收的。」

    「如果不是必需品,不如別帶了。」我試探著說,「你看,這種音樂盒現在也沒人會擺出來……」

    「可,可那個都很有紀念意義……」

    我微微嘆了口氣,問:「是孟叔叔送你的?」

    「他第一次去歐洲給我買的……」

    「這些也是?」我拿起一個木製盒子,打開來,裡面是保存完好的幾枚胸針。

    「這,這個是結婚紀念日的禮物。」她含著眼淚說,「那個時候小冬還在,我們一家人那天聚一塊慶祝了,你在美國,還給我們打電話,記得嗎……」

    我在她身邊坐下,點頭說:「記得。」

    她忍不住流下眼淚,哽咽著說:「阿,阿姨就是這麼沒用了。詹醫生說,要跟過去堅決地說再見,可我怎麼也堅決不了,真的,我有很努力的……」

    「沒事,沒事啊,」我拉起她的手柔聲說,「你跟孟叔叔怎麼說也是做了那麼久的夫妻,詹醫生不知道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可是我知道。」

    孟阿姨哭出聲來:「是啊,我把能給的都給了,不能給的也給了,為什麼還這樣?啊?難道我對這個家曾經自私過?曾經怠慢過?難道我沒有一心一意地付出過?我不是那樣的啊?我做錯了什麼要有這樣的報應……」

    這是她第一次當著我的面正面表達自己的怨怒,我心下惻然,伸出手臂將她抱住,無聲地抱緊她。

    她在我懷裡失聲痛哭,嗚咽著問我:「我錯了嗎?啊,冉冉你告訴我,我在哪了,你告訴我啊……」

    判斷對錯這種問題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更何況,也許問題根本就不關對錯的事,但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卻仍然只能用對錯來框定一個女人的思維,我覺得萬分難過。這個女人也許不夠理性,不夠聰明,不夠體貼,不夠風騷,不夠精明強悍,也許她從來不懂如何真正去討好她的丈夫,也許她還經常做出可笑的,不靠譜不符合年齡的舉止。但這些都不是她要如此被人傷害的理由,她應該得到更公平的對待,但處在這樣一個弱勢的位置,要求公平本身就很荒誕。

    「噓,沒事了,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我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

    她哭了很久,一直哭到聲嘶力竭才罷休,我的衣服已經被她的眼淚打濕,但我沒有阻止她哭泣。這個世界或許從來不相信女人的眼淚,但是在能哭的時候痛哭流涕,並不是壞事。

    她哭得連連打嗝,我忙出去給她倒了杯水遞給她,孟阿姨回過神來喝了口水,有些呆滯地說:「詹醫生讓我跟過去說再見,可是這麼多東西,每一樣都有回憶,真要說再見的話,我這大半輩子又算怎麼回事?」

    我想了想,說:「也許詹醫生的意思不是讓你完全地忘記過去,你又不是失憶,怎麼可能真的忘記?她的意思,也許是別讓這些東西成為你的負擔,如此而已。」

    她迷茫地看著我,我笑了,隨手拿起一個包好的四方形紙包問:「阿姨,這裡面是什麼?」

    「嗯,是,照片。」

    我打開那個紙包,那是一個木質相框,裡面有張很多年前的全家福,年輕貌美的孟阿姨依靠在當時英俊的丈夫身邊,懷裡抱著一個男孩,那個男孩皺眉撅嘴,一臉不高興地盯著前面,那是童年的孟冬,他雖然後來成為舉世聞名的攝影師,可是他從來不喜歡別人給他照相。

    我看著照片裡這個一臉臭屁樣的小孩,不禁撲哧一笑,隨即微微嘆了口氣,手指撫摸上他的眉眼,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滋味,似乎有酸楚和痛苦,但那都隔了層磨砂玻璃,迷迷濛蒙,看不真切。我把照片拿到孟阿姨面前說:「哇,阿姨,你年輕時可真漂亮。」

    孟阿姨接過去,吸吸鼻子說:「現在老了,不行了。小冬那時候才八歲,哄了好久才肯拍這種照片,這孩子從小就怪,不喜歡對著鏡頭,喜歡拿鏡頭對著別人。」

    「是啊,」我笑了,輕聲說,「他八歲,那我這時候才六歲。」

    「可不是,瘦的跟小猴兒似的,不過很講禮貌,你外婆教得真好,那么小一個孩子,見到陌生人都規規矩矩的,一點也不怕生,所以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好喜歡。」

    我親熱地挨近她,讚嘆說:「阿姨,你看你年輕時眼睛多亮,當年很多人追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說:「我,我也不知道,我很早就嫁了,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哪裡還管這些。」

    我呵呵笑了說:「那麼早嫁人,沒覺得遺憾?」

    「那時候很單純,沒想那麼多,只想著我喜歡他,他喜歡我,結婚了挺好,」她忽然頓住,神情慢慢轉為苦澀。

    「那個時候挺好,現在雖然不好,但並不意味著以前的好就沒有了啊,」我笑著說,「阿姨,你一向積極樂觀,不是你教我的嗎?只要心中有希望,荒漠也能變海洋。」

    她低頭想了想,忍不住也微微笑了,說:「我說這些的時候,你跟小冬兩個不是在背後笑我,你們以為我不知道?」

    我驚訝地說:「糟糕,您都知道啊?」

    「兩個小皮猴子,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我哈哈大笑,挽著她的手臂說:「可不帶秋後算帳啊。」

    「那要看你乖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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