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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我稍稍放了心,又問:「孟叔叔知道了嗎?他怎麼說?」

    「他說你做得對,早該送醫生看,」蔡嬸遲疑了一下說,「先生跟太太說好了,每周回來三天……」

    「他倒一三五二四六分得很清楚啊,」我冷哼,「什麼叫早該送醫生,這不是精神科醫生,是心理醫生!對了,你別忘了讓他付帳,這錢不能我阿姨掏,詹明麗看診可不便宜。」

    「嗯,小冉你就放心吧。」

    我們又說了幾句孟阿姨吃飯休息的瑣事,聊著聊著,我隨口問:「為什麼弄金魚啊?不過養寵物也好。」

    「那是風水魚,」蔡嬸哭笑不得地說,「太太說家運流年不利,改運的。」

    「鍾馗呢?」

    「鎮壓小鬼,」蔡嬸嘆氣說,「小鬼都進門要做大了,這時候才鎮有個屁用?」

    我愣住了,就在此時,我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鄧文杰黑著臉走進來,我忙對蔡嬸說:「先這樣啊,我還有事,辛苦你了蔡嬸,掛了啊。」

    「忙你的吧,再見。」

    我放下電話,對鄧文杰說:「哦,鄧副主任啊,你來得正好,你讓我翻譯的東西我快弄完了,你過來看一眼。」

    鄧文杰不耐煩地坐在我辦公桌對面,解開頂上的扣子,皺著眉說:「我現在沒興趣看那個。」

    「怎麼啦?」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李少君住院了,這事你知道嗎?」

    「什麼?!」我嚇了一跳,急忙問:「怎麼回事?我完全不知道啊。」

    「我從婦科病房那看個病人,回來時碰到了,開始還以為認錯人,走近了才發現沒認錯。」他心煩意亂地說,「這才多久,我明明記得兩周前還跟她約會過……」

    「什麼病啊?」我站起來問,「你在哪遇見人的?不行我馬上過去看看……」

    「你等等,我估摸著她不樂意見咱們。」鄧文杰皺眉說,「剛剛她還叫我滾,說不認識我。」

    我心裡極度不安,說:「不對勁,她得了什麼病?」

    鄧文杰看了我一會,才輕聲說:「子宮癌。」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很給力,為何撒花不給力?

    第34章

    我還記得李少君跟我談起過一次死亡。那是在我出國前,當時我們已分開在不同高中,她在普通職中,我在所謂的重點高中,我準備出國,正在申請學校,沒日沒夜地練英語,突然之間她就來看我了。

    那天我們家正吃完晚飯,我坐在書桌前看書,外婆他們在他們屋裡開低音量看電視。我正在做閱讀,突然間就聽見樓下有女孩的聲音在喊我:「張旭冉,張旭冉你下來。」

    我探出頭,看見李少君站在樓下看我,她穿一身當時中學生流行的運動休閒裝,頭髮紮成馬尾,腳上蹬一雙白色運動鞋,胸部發育得很好,即便在這樣寬鬆的衣服里也很恰如其分地勾勒出美好的形狀。

    她來找我,我很詫異,在此之前我們雖然還時不時一塊去看個電影,但來我家,這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

    我感覺似乎有些不一樣,就那麼看著她,她仰著臉帶著慵懶而笑,這個女人在少女的年紀就知道如何嫵媚地性感,這不得不稱之為天賦。但那天晚上我不知為何覺得她情緒不同尋常,像這樣穿得規規矩矩來我家找我,表現得如任何一個平淡無奇的十七歲女孩兒,這對她而言,絕對不同尋常。

    我招手讓她上來,她不肯,我只好穿了拖鞋下去,就在院子裡的長凳上,背靠著大樹,兩個人坐了。我從家裡順了兩個蜜柑,掰了分一半給她,她掂著指尖帶著嫌惡的色彩吃了,一邊吃一邊抱怨:「最麻煩吃這種東西,吃完了手黏黏的,還得找水洗。」

    「你別吃啊。」

    「那不成,到嘴的東西,沒有不吃的道理。」

    我不理她,那晚的柑橘酸甜合適,就如我們當時的年齡,總是入口微澀,回味悠長,以至於我後來想起我的十七歲,無一例外都飄著一股桔子的微酸味。

    「你說,人要是死了,會見到另外已經死了的人麼?」

    就這麼坐在樹下,一起吹著風靜悄悄的時候,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應該不會吧,」我想了想告訴她,「好人上天堂,壞人下地獄,反正各自都有新的開始,沒有什麼相遇的,不,應該說,相遇是沒有意義的。」

    她不在意地挑挑眉毛:「你真是個怪丫頭,這時候不是該說什麼好好活著,多做好事爭取上天堂之類的嗎?」

    我聳肩:「你不能讓我說我自己都不信的事。」

    她撲哧一笑,點頭說:「說的也是。」

    「我媽死了。」她抬頭看著頭頂稀疏的葉子,平淡無波地說。

    「啊?」

    「別瞎操心,我爸媽很早以前就離婚了,我歸我爸。」她滿不在乎地說,「後來我爸再娶了,我管那個女人叫媽,但我知道我有親媽,我說的是生我那個。」

    「嗯,」我那時太小,還不知道怎麼應對她這種話,於是傻乎乎地重複,「生你的那個,死了?」

    「對啊,」她手撐在身後,上半身直起漂亮的弧線,「死了,聽說是癌症。」

    「哦。」

    「我不難過,」她認真地對我說,「我壓根沒見過她幾次。」

    我一言不發,茫然地看著她。

    「真的,」她笑嘻嘻地,沒心沒肺地說,「我只是在想,從今往後我就是沒娘的孩子了,可這又怎麼樣,日子過得跟昨天一樣,明天也還這樣,一直都會這樣。」

    「我也是沒娘的孩子。」我想了想,輕聲說。

    「那這下我們扯平了。」

    「嗯,扯平了。」

    我在趕往婦科病房的路上,不知為何想起這段往事,我感覺靠近心臟的地方脹痛不已,那個時候我們太小,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也不知道怎麼敘述,等我們都具有相應的語言表達能力後,我們卻喪失了再去說的欲望。

    可是我還記得,十七歲時候,有一棵茂密的大樹,有一個穿著運動服扎著馬尾辮的女孩,當然還有我,我們並肩坐在一塊。風吹過頭頂樹葉竟有溪流般潺潺的細密聲,夜涼如水,兩個女孩從外形到內在無一處相似,可是我們有個共同點,那天晚上,我們都是沒娘的孩子。

    也許這是李少君多年以來成為我生命中特殊存在的一個原因。我們在一個隱秘的時候分享過內在不能告訴別人的感受,那種感受就如曇花一現,稍縱即逝,但我們卻奇蹟般地抓住了,而且還交付與對方。這種機遇一生之中絕無僅有,任它時光荏苒,卻終究難以忘懷。

    所以儘管相隔多年未見,我們在見到的第一面卻好像從未分別,這種感覺迄今為止我只對李少君一個人產生過,想必她也是如此。所有的重要的朋友,傅一睿也好,詹明麗也好,甚至孟冬也好,都必須是要經過時間沉寂的,需要眼界和胸懷的提升才能繼續升華感情的,但惟有李少君,在相識之初,她便直指我的內心。

    我手心冒汗,心裡發慌,我身後還跟著慢吞吞的猶猶豫豫的鄧文杰。他到現在還沒想好怎麼去面對一個生病的約會對象,但我此刻不願理會他,我只想著李少君一個人住院,她很孤獨。

    我跑進她的病房時護士正給她打針,袖子挽到胳膊上,瘦了一大圈,胳膊上的骨頭都可以咯人。我深吸一口氣,輕手輕腳走進去,這是個四人病房,旁邊的人誰都有家屬有陪護,只有她一個人半躺著,可仍然神情無動於衷。看見我居然扯了下嘴角,笑了笑說:「你丫可算來了。」

    「我不來你不是連個收屍的都沒有?」我恨得口不擇言。

    「哈哈,反正你說的,要我沒人收屍,你就替我收了啊。」李少君滿不在乎地沖我嘿嘿笑。

    「滾。」我罵了她一句,走過去,翻看她的病歷,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有段時間了,」李少君說,「自從那個王八蛋甩了我之後,我就覺得身體不對勁了,一開始以為是還惦記他,心裡難受才這樣,後來實在熬不住就來看病了。喏,就碰見你那天,檢查什麼的,結果一出來我就知道肯定有事。果然吧,媽的,中獎都沒這麼准過。」

    我笑了笑,過來坐她身邊:「為什麼不告訴我?」

    「拜託,很丟人的好不好?又不是什麼得臉的事。」她翻了白眼說,「而且我聽說做這種療程會變得很醜,還會掉光頭髮,我才不想讓你看。」

    「我他媽的又不是男人,丑就丑了,有什麼所謂?」我罵她。

    「那倒是哦,」她笑嘻嘻地說,「那你呆著吧,到時候我丑了不許笑,不然老娘大耳刮子抽你。」

    我拉著她的手,緩緩地說:「放心吧,我會想辦法找人醫你。」

    「別給我找貴的,」她拉住我的袖子,低聲說,「我明著跟你說吧,我現在存摺上就八萬塊不到,買了點醫保,也不知道能報多少,反正要超過這個數你就讓我回去等死吧,別折騰我,也別折騰你自己個,我活得夠夠的了,沒啥虧的。」

    「放屁……」我鼻子一酸,抬頭望了望天,啞聲說,「你再說這種話,我才大耳刮子抽你。」

    「旭冉,冉冉,」她親熱地靠在我肩膀上,「我這人最煩讀書,見著高學歷的向來束手束腳,可跟你在一塊老覺得這麼靠譜。我老想,你要一男的,我肯定死活都要賴著,真的,我肯定光著腳光著膀子都得賴著。」

    我摸摸她的頭髮,眼眶濕潤。

    「也就是你,我願意掏心窩子說兩句。」她笑著說,「咱這輩子睡了不少好男人,穿的吃的都沒虧待過自己,雖然沒媽,不過我爸現在顧著他那個小家庭也挺好的,我就不去禍害他老人家了。就上回見著那個男的,我真喜歡過,真的,真想過什麼也不要就跟著他好了,跟著他過,我什麼也不求。可架不住人不喜歡我,還嫌棄我……」

    「那就是個王八蛋,瞎了他的狗眼。」

    李少君噗嗤一笑,點頭說:「可不就是瞎了他的狗眼。」

    「天下好男人多了,就說我們鄧主任,對你印象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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