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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等他親夠我已經快要窒息,迷迷瞪瞪地靠在他肩膀上喘著氣,他似乎輕笑了一下,又啵的一聲,響亮地親了一下我的額頭,摸著我的頭髮,滿足地喟嘆一聲。

    「下回吻你時麻煩閉上眼。」

    我沒好氣地瞪他:「這也是所謂的女朋友自覺?」

    傅一睿帶著笑意,說:「還算你不太笨。」

    「我說,你最好別想些有的沒的奇怪的東西啊,我不是十八歲初次戀愛,你不能要求我這麼個老娘們還跟你玩嬌羞二字吧?」

    「可你也不用像做學術研討一樣跟我相處,放鬆點,好不好?」他低頭看向我的眼睛,「放鬆點,我們以前相處得多好,以後也差不多那樣,只是我忍不住跟你親熱,如此而已。」

    我看著他,撲哧一笑問:「哎,你其實也緊張的對吧?」

    傅一睿避開我的眼睛。

    「你也不知道跟我怎麼確切相處,覺得有點彆扭對不對?」我用胳膊捅捅他,笑了說,「萬能的傅醫生,我十分樂見你困窘的時候。」

    傅一睿不說話,伸手過來牢牢抱住我,把我擁到沙發那邊坐下,緊緊鎖在他的臂膀之間。

    「別抱那麼用力,還說你不緊張,你看,你都要勒死我了。」

    「我是緊張,但不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跟你相處,而是因為我有點怕。」他淡淡地說,「有點怕,是的,我承認,萬能的傅醫生也會怕,而你絕對想不到我怕什麼。」

    我愣住了,輕聲問:「你怕什麼?」

    「怕這一切不是真的,怕過了這麼多年突然夙願得償不知要付出什麼代價,怕老天爺從來不曾對我慷慨過,這次突然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有想不到跟頭要我栽……」

    「傅一睿……」我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反手抱緊他,就在此時,他辦公桌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傅一睿不得不鬆開我,過去接了電話。

    我看他聽著電話,突然臉色變得很差,抬頭看著我,目光幽深,欲言又止,然後,我聽見他冷冷地對電話那邊的人說:「等著,我現在過去。」

    他放下電話,手竟然在微微顫抖,我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問:「怎麼啦?」

    他看著我,表情很古怪,似乎想笑,但又像想哭,過了好一會,他才伸手哆哆嗦嗦地抱緊我,我乖乖讓他抱著,抬頭小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爸,心臟不行了,要做移植。」

    我立即說:「有合適的臟器嗎?」

    「有,」他呆呆地看著我,說,「但是他居然堅持來這家醫院做。他是故意的,他要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令我良心不安,備受煎熬。」

    作者有話要說: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故事都足以擊垮一個人。

    第31章

    傅一睿匆匆趕去心臟外科,不讓我跟著去,只是握著我的手,後來又緊緊抱了我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是不想介紹他的家人給我認識,他是不願意將我帶入那種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漩渦中,說不出為什麼,我就是知道在家庭問題上,傅一睿有種無法掌控的脆弱感,儘管他一句話也沒說,但我就是知道。

    我想起我們在美國那會,有一年過聖誕節,我打工的地方放假,我百無聊賴,看不下書,於是去給孟冬打了個越洋電話。那時候為了省錢也沒敢說太久,掛完電話後夜還很長,我便穿了大衣圍上圍巾出門散步。路上很多瘋狂玩樂的青年男女,有扮成嬉皮士的聖誕老人,也有成群結隊去教堂做祈禱的,我跟著人流湧進學校附近的小教堂廣場,天氣太冷,正好有人發了一根蠟燭給我,我便點燃取暖,跟著周圍的人哼聖歌,就在某個瞬間,我忽然一回頭,突然就看到傅一睿了。

    他那個時候穿著單薄的外套,手擦在口袋裡,站在教堂外並沒有進來,燭光和燈光映照在他臉上,從青年時代就顯得輪廓堅硬的臉此時更顯得線條冷硬。他目光直視前方,說不清是在看哪,也許是聖壇上布道的牧師,也許是伸手無法觸及的回憶,沒有表情,感覺要通過他的眼睛觸及到有關情緒的東西,需要穿越整個銀河系那麼遠。

    我當時已經認識他了,但並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傅一睿,也許跟詹明麗那樣的美人有曖昧,也許私下裡有各種膚色各個年齡段的美人充當情人,這些都只是也許,事實上我對他一無所知,但在那樣一個寒冷的聖誕節前夜,在美國那個聚集了棕色黑色黃色白色等各色人種的地方,我看到他忽然有種奇異的親切。

    因為在那一刻我感覺我理解了他,隔著人牆,隔著攀著蠟燭的祈禱的歌聲,我忽然就理解了他,我想他大概是孤獨了,人總是有那樣的時候,哪怕再粗糲的神經,再出色的交際能力,但突然之間就短路,一片空白,不知所以,不想按照正常的軌跡做一點自己往常該做的事。就如現在這樣,這種感覺是無法訴說,無法分享的,但可以並置,我認真考慮了一下將兩個孤獨的人並置在一塊的可能,得出結論是他大概不會反感。

    於是我托著蠟燭擠回門邊,沖他笑了笑,把蠟燭給他。

    傅一睿那時候愣了有足足五秒鐘才接過蠟燭,然後,正如我所料到的那樣,他沒有問問題,只是正兒八經地托著那個蠟燭,凝視著燭光搖曳,跟著我一起聽牧師布道,差不多四十分鐘後,大家一起高聲誦讀主佑世人,阿門。

    那個蠟燭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我想吹熄它,傅一睿制止了我,他鄭重地將蠟燭放到門口長桌上,那上面零零散散擺著些相框,是這附近已逝世的信徒。

    「信教嗎?」他大概無話找話,想了半天,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不算吧,」我搖頭說,「家裡信,但沒強迫我。」

    他點點頭,又沉默了。

    「你呢?」我反問他。

    他沒有回答,過了很久,久到我幾乎要另找個話題時,他淡淡地說:「母親,我媽媽,她信。」

    「那很好啊,我家裡,外公外婆都信,很祥和的狀態,真羨慕他們,有宗教信仰的人真幸福。」我大大地嘆了口氣,笑著問他,「學長,你本人不信教的對吧?」

    他看了我一眼,悵然地說:「我不信,絕對相信什麼需要一個人將自己完全交付出去,但我做不到這一點,我是個懷疑主義者。」

    他的這個自我評價從此便存留我心,在過了多年以後,我還是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會令那個少年老成,從未失態的傅一睿在不算熟悉的小學妹跟前說出這句話。同樣,在今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段往事,也重新想起他這句話,突然之間,我意識到那個獨自佇立在教堂門口的傅一睿,跟抱著我一言不發的傅一睿,儘管中間隔了那麼多歲月的沉積,可是他們很相似,他們都在展現一種原本的脆弱,一種屬於一個人內心深處恨不得遺忘了的脆弱。

    我忽然擔心起來,我放下手中正在校對的實驗數據,匆匆忙忙關了燈離開實驗室。我朝住院大樓快步走去,心外科準備手術的病人都在那,我還沒到達,卻發現那裡今天來了格外多的醫生,仔細一看,居然都是醫院的主要領導和出了名的專家教授,一個個平時都輕易見不著的,突然間都集中在這,到底算怎麼回事?

    我退了一步,真想避開他們,卻被鄧文杰眼尖瞥見,他低頭朝身邊我們科室另一名主治醫生說了幾句什麼,那個醫生點頭,離開他們,快步朝我走來說:「張醫生,鄧副主任請你過去。」

    我滿心狐疑,卻不能問什麼,只得跟了過去,鄧文杰朝我點點頭,指著我說:「李院,這位是我們科的青年骨幹張旭冉張醫生,也是留美的醫學博士,很有經驗了。」

    李院朝我和藹微笑,我心裡驚駭莫名,瞥了鄧文杰一眼,堆了笑對院長說:「李院長您好。」

    「你好啊小張,我早就聽說過你了,成績不錯,不愧是小鄧手下的得力幹將。」

    「哪裡,鄧副主任謬讚。」我訕笑了下,看看周圍,全是我認識或聽說過的醫學界前輩,有的甚至是別的醫院的,這麼多大佬聚在這,是開學術會議?

    我還在胡思亂想,那邊李院鏗鏘有力地握著鄧文杰的手說:「那許老的手術就拜託你了,別有壓力,我們信得過你。」

    鄧文杰笑得格外真誠:「領導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盡最大可能讓許老康復出院。」

    我微微皺眉,許老,那是誰?正想著,李院伸手到我跟前,我嚇了一跳,忙同樣伸出手握住,李院笑著說:「小張啊,也拜託你了。」

    我心想拜託我什麼啊?但這話不能當著領導的面問,只好學著鄧文杰信誓旦旦地說:「李院請放心,我們心外科保證堅決完成任務。」

    我想這句話都是電視上經常說的,信手拈來,不費功夫,可在場的人都笑了,他們一個個用看晚輩的眼神慈愛地巡了我幾道,看得我直冒冷汗,終於放過了我。李院說:「那咱們進去,再給許老打打氣?」

    一群人魚貫而入了邊上一個高級病房,鄧文杰也想跟著,我暗自一把拉住他,硬拽著他留在隊伍最後。等人都進得差不多了,我才問他:「喂,怎麼回事啊?」

    鄧文杰笑得高深莫測:「咱們揚名立萬的時候來了。」

    「什麼意思?我聽著怎麼像要給誰動手術?哪號大人物?姓許嗎?市長還是省長?」

    「政府高官來了,哪可能集齊這幫老傢伙?」鄧文杰指著其中兩個悄聲說,「看到沒,那些人早功成名就,哪裡還需要拍高官的馬屁?」

    我點點頭,這就是學醫的好處,再長袖善舞,鑽營取巧的人,也無法走關係讓別人替自己動手術,醫學界腐敗混亂,競爭無序是存在事實,但它也是一個確確實實需要靠真本事說話的地方。走到一定境界的名醫,確實是有資本不去奉迎拍馬,且一個個備受尊重,或多或少都有點怪脾氣。我皺眉問:「那是誰?」

    「姓許,你想想,中國外科醫生中幾個姓許的?」

    我立即恍然大悟:「許麟廬?」

    鄧文杰不無羨慕地說:「可不就是那個老傢伙,做醫生得做到他那份上才真叫牛,拿國際獎項給中國人增光,發明的技術載入醫學史冊,創下的手術記錄至今沒人能越,還以他個人名義成立醫學獎,最重要的,是快七十了身邊還有個年輕漂亮的小老婆陪著,你還別說,老頭挺中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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