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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那不重要,」他堅定地說,「事實上你就是個醫生,你要去這裡,這個地方是你的工作崗位,是你榮耀和夢想的聚居地,不確定的東西會在這裡變成確定,是生還是死,是有治療可能性還是沒有,這裡是個講求科學和理性的地方,所有的問題,都會有確定的答案。」
我沉默著,傅一睿陪著我一起沉默,路過的人有向我們投來奇怪的視線,也有見怪不怪,笑呵呵地打了招呼就進去的。
「傅一睿,如果我說,我想明天再來,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他沉吟了一會,說:「我大概只會掉頭開車送你回去。」
「那樣豈不影響你的工作。」
「是啊,但沒辦法。」他慢悠悠地說,「你比較重要。」
「哎,我真的比較重要?」我偏頭問他。
「很重要。」他看向我,淡淡的笑容籠罩了整張臉,竟然使這個男人呈現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他看著我,又確認了一遍:「很重要。」
我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吁出,對他微微一笑,輕聲說:「中午過來帶我吃飯,別忘了啊,我身上沒錢。」
「什麼?」他楞了一下。
我沒再管他,抬起腳,慢騰騰地走進門診大樓→非*凡*論*壇*萌←。
心臟外科萬年都在做同樣的事,隨處可見忙碌的醫護人員,我回辦公室取出自己的白大褂和聽診器,穿戴完畢後心裡仍然有種深深的不安,我按住自己的心臟,深呼吸了好幾次,還是沒覺得做好心理建設去應對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工作。突然在此時辦公室門被人推開,鄧文杰工作時嚴肅刻板的音調已經響起:「張旭冉醫生,立即馬上跟我去巡房!」
我條件反she地跳起來,轉身小跑著跟在他身後朝住院樓奔去,在我身邊還圍著兩個住院醫和幾個實習醫,加上護士,一行人浩浩蕩蕩開始了這一天的工作。我微微發愣,還來不及有任何感覺,邊上有人遞給我一疊病人資料,我下意識接過去,抬頭一看,是鄒國濤靦腆的臉。
「這,這是今天要觀察的住院病例,兩個準備搭橋,一個要做室間隔缺損修補術,三個準備淺低溫不停跳心內直視術……」
我接過去邊走邊翻閱,指著後面一個病例問:「教了怎麼有效咳嗽和呼吸排痰了嗎?」
「我不知道……」鄒國濤低聲說:「不是我照顧的病人。」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重回體內,我不覺停下腳步,鄒國濤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和擔憂,我笑了,再次快步走上隊伍,把手裡的東西還給鄒國濤,輕聲而認真地說:「謝謝。」
他的臉立即漲紅了,垂下頭,不好意思地說:「不,不客氣……」
鄧文杰此時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說:「工作時間別在我背後開小會!」
我撲哧一笑,真正地感覺自己回來了,這樣臭脾氣的鄧文杰副主任,這樣聞到鼻端的消毒水味,這樣的白大褂,這樣近乎本能的專業知識反應。
我真真切切地知道,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節,儘量不廢話,但人物的情緒變化不能省略啊。
第29章
上午就在這樣的忙忙碌碌中度過,鄧文杰不耐煩帶那幾個實習醫,索性都扔給我,我領著他們幫等著動手術的病人做常規檢查,再時不時考一下他們的專業知識,一上午也就這麼過去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傅一睿準時出現在我們科室門口,面無表情地佇立,遠看著氣勢駭人,仿佛不是來邀我吃飯,倒是代表整形外科來心外科這談判一般。我遠遠看見幾個小護士看見他不自覺地貼著牆根繞道走,不覺好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再等一會。傅一睿點點頭,轉身看我們科室牆上的心臟健康科普宣傳畫,我低頭一笑,把還沒做完的工作快手做完了,趕緊回辦公室換了衣服,正要出去,卻碰見鄧文杰過來,朝我昂了下巴說:「下午我給個小孩子做室間隔缺損修補術,你來幫忙體外循環。」
我心裡咯噔一下,搖頭說:「我暫時不想進手術室。」
「我主刀,病患又是學齡前兒童,這麼典型的手術你不來看?」鄧文杰驚奇地反問,「你上回只是胸口挨了一刀,沒傷到腦子啊。」
我淡淡一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確定它沒有心理性顫抖,抬頭對他說:「抱歉,鄧文杰,我現在進不了手術室。」
鄧文杰皺了眉頭,走過來罵我說:「你沒毛病吧?你知不知道下面多少小醫生等著這樣的機會?」
「我知道,」我點頭說,「我知道你為我好,一場朋友,你做到這一點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我目前,現在,真的無法進手術室,我怕到時候給你出狀況連累你。」
「我主刀的手術你能出什麼狀況?」他帶了怒氣,「張旭冉,你別給自己找藉口。」
「好吧,是我自己過不了心裡那關,」我坦白說,「我直到現在,有時候閉上眼還會夢見上回死在我手裡的孩子。你把這理解成心理陰影也行,理解成冤魂不散也行,反正在那個孩子徹底從我腦子裡消散之前,我想我沒法進手術室。」
「旭冉,外科醫生這一行就是個戰場,就算你負傷,敵人也不可能等著你痊癒再朝你拼殺,我再問一次,你真的確定不要參加這個手術?」
「她暫時不參加。」一個男聲插了進來,我們回頭一看,傅一睿悄悄地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斬釘截鐵地說,「狀態不對,不適合上手術台。」
鄧文杰怒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頂回去:「我們心外科的工作安排,傅主任越權了吧。」
「我現在只是以張旭冉學長的身份跟你商量,鄧副主任,希望你能通融下。」
鄧文杰不理會他,卻調轉視線,直直盯著我:「你還是堅持原有的意見?」
我點頭,低聲說:「對不起,不如你讓鄒國濤頂替我的位置,他已經會很高興的。」
鄧文杰像看外星人一樣驚奇地看我,他眸子裡有些意思似乎呼之欲出,但終究還是沉下去,他搖頭無奈地對傅一睿說:「我發現,你學妹真像從火星上來的。」
傅一睿淡淡地說:「火星比地球安全。」
鄧文杰輕笑了下,對我說:「行吧,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不管你,但醜話說在前頭,我這裡不留沒用的人,你最好趕緊調整你的狀態,不然這裡你沒法呆。我不需要一個帶實習生的保姆,我需要的是一個優秀的主刀醫生。」
我點點頭,啞聲說:「謝謝你。」
鄧文杰搖頭晃腦嘀咕著轉身要走,傅一睿叫住他:「鄧副主任。」
「嗯?」
「多謝你一直以來對她的照應。」
鄧文杰意味不明地壞笑了,說:「不客氣,我向來憐香惜玉。」
傅一睿臉登時臉拉了下來,鄧文杰哈哈大笑,對他說:「希望別照應出個白痴來。」
傅一睿冷冰冰地說:「不牢你憂心,她還是有點智商。」
鄧文杰聳聳肩,再嘲諷地笑瞥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走開。
我有些不懂他們話里真正的意思,我遲疑著問:「那個,你們剛剛,是在諷刺我嗎?」
傅一睿不置可否,淡淡地說:「聽得出了,那你還不算笨。走吧,就算再笨,也有吃飽飯的權利。」
他說著抬腳就走,我火了,沖他嚷:「傅一睿,你給我站住,剛剛話里什麼意思?」
傅一睿的聲音傳過來:「跟上,再不走,你連飽飯都撈不著。」
我跟著他出了大樓,拐向後門,穿過一條小窄巷,進到一家乾淨的私房菜菜館。這家菜館以屏風為間隔,我們在靠牆的座位上坐了,傅一睿略看了看菜單,便飛快地點了幾樣,點完命服務員趕緊上菜。他跟我口味接近,又常在一起吃飯,往往不用詢問我的意見即能點到我心中喜歡的菜色。我一聽他點的東西就笑了,傅一睿看了我一眼,拿過茶壺給我倒了一杯熱茶,說:「笑得像個傻大姐,怎麼啦?」
「跟你在一塊真省心,」我笑嘻嘻地討好他,「連想什麼吃的麻煩都省下,好方便啊。」
傅一睿雖然聽了面無表情,可我知道他眼眸中已經帶了笑意,我趁熱打鐵說:「傅一睿你簡直上得手術台下得掛號處,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備良品啊。」
傅一睿好笑地瞥了我一眼,問:「嘴這麼甜,想幹嘛直說吧。」
「那什麼,我就是有感而發。」
「看來今天上班情況不錯,」傅一睿點頭說,「我還擔心你不適應。」
「還好,」我笑了,「我在想你剛剛為什麼支持我不上手術台,好像不符合你向來對我的嚴格要求。」
傅一睿板了臉說:「別得寸進尺,我偏袒你偷懶也就這回,下不為例。」
「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偶爾人性化這麼讓我高興呢?」我笑嘻嘻地說,「傅學長,對學妹就該無原則地支持嘛。」
傅一睿瞪了我一眼,卻伸出手,輕輕握住我的,他掌心溫暖,每根手指都要比我大上一個半指節,足以整個包裹住我的手。他的手就這麼覆在我的手上,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卻開始莫名其妙地感到臉上溫度升高了,尷尬地想抽回手,他用力按住,我為難地低聲說:「傅一睿別這樣,來往的都是咱們醫院的人。︱非*凡*論*壇·蒙蒙︱」
他吁出一口氣,終於鬆開,我立即縮回手,訕笑說:「那個,好餓啊,菜怎麼還不上。」
正說著,菜就一道道上來了。這家私房菜是江南菜,河鮮做得尤其好,傅一睿知道我愛吃,特地點了兩道,我看見了就覺得肚子餓,也不跟他客氣,抓起筷子就夾。我從小跟著外婆吃飯,習慣用勺子,長大後又出國留學,用的都是刀叉,導致我使筷子的功夫還不如一般外國人,尤其是夾清蒸魚這種東西的時候。
我正在跟那條魚搏鬥,傅一睿按住我的手,舉起筷子將魚一塊塊靈巧分好,蘸好醬汁放到我碗裡,我猛然警醒到他的潔癖,忙怏怏地說:「對不起,我忘記用公筷。」
傅一睿瞪了我一眼,遞給我勺子,這邊卻拿起我的筷子若無其事地夾其他菜吃,我用堪稱驚奇的目光看他,結結巴巴說:「傅一睿,那,那個是我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