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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怎麼會這樣?」我喃喃地說,「他們不是,不是感情很好嗎?」
「感情好?」蔡嬸提高嗓門反問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自己僭越了,忙壓低嗓門,似笑非笑地說:「小冉你還年輕,很多事不是看表面的。我看時候也不早了,我回去給太太收拾點換洗衣裳,再給她做點什麼一塊帶來,你在這陪陪她,唉,她心情不好,醒來了看不到人會胡思亂想。」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來問:「蔡嬸,你身上有錢吧?住院費付了嗎?」
「付了付了,太太包里有錢,你不要再給我了。唉,他們一家也是好人,早先還和和美美的,怎麼就弄成這樣了。」她嘆了口氣,絮絮叨叨地邊說邊往外走。
我抓著傅一睿的胳膊,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一抬頭,看到他目光中流露著擔憂,不覺笑了笑,輕聲說:「別擔心我,我只是需要時間消化一下這個信息。」
他點點頭,過來將我摟在懷裡,我有點後知後覺的窘迫,推了推他說:「別,也許有人會進來……」
「讓他們看,」傅一睿沉聲說,「我想抱你,想了很多年,終於可以隨心所欲,當然要抱多兩下才不虧本。」
我輕笑一下,靠在他懷裡閉上眼,半響後才悶聲說;「怎麼會這樣啊?」
他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拍拍我的後背。
「我一直以為,他們就如我的範本,一定肯定會那麼幸福,我錯了嗎?」我問他,「這麼多年,我對幸福的想像都錯了嗎?」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所謂幸福這種東西,不該有範本,也不存在一定肯定的東西。」他淡淡地說,「事在人為而已。」
我蹭了蹭他的胸膛,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我忽然聽見病床上孟阿姨顫巍巍的聲音:「冉冉,是你在那嗎?」
我一驚,忙推開傅一睿,站起來轉身過去,微笑說:「是我啊,孟阿姨,你醒了?覺得怎樣?」
她喘著氣,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盯著我,忽然古怪地笑了笑,點頭說:「怪不得啊,怪不得傅醫生對你格外好,我先前還奇怪無緣無故一個男人怎麼會對你那麼好,原來是這樣,很好,簡直好極了,你們倆在一起了是吧,那我兒子呢?冬冬屍骨還未寒哪,你就迫不及待勾搭上別的男人了?你這樣對得起他,對得起他的在天之靈?還是說你早就暗度陳倉?啊?你一個勁慫恿我兒子去戰場安的什麼心?我養了你這麼多年就養出一條毒蛇來了嗎?」
她越說越怒,爬起來抓起邊上床頭櫃一個杯子朝我狠命扔過來,我側身避開,那杯子掉到地上發出尖銳的破碎聲,她嘶聲沖我喊:「你給我滾,滾!都不是好東西,都是白眼狼,給我滾!」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一周同樣更新多多,大家請多打分支持老水,謝謝啦,如果有長評我就加更一章,無論如何,第一個bg文我想寫得好一點。
第26章
我早已過了會為某些誤解哭哭啼啼,為某些傷害耿耿於懷的年紀,尤其是當這種誤解和傷害來得毫無理由的時候。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暴怒的孟阿姨,眼前這個頭髮蓬鬆,臉頰浮腫,因為憤怒而漲紅了臉,五官扭曲的女人儼如野獸,似乎下一刻就會揮舞著利爪撲上來啖人血肉一般。
她不是我熟悉的孟阿姨,孟阿姨不是這樣的。
我記憶中的孟阿姨是個笑容極具親和力的女人,每當她沖你笑,你會以為生活每時每刻都朝氣蓬勃,挫折失敗只是一時不順,未來之流通過努力一定會更好。
我曾經跟孟冬戲謔說你媽媽雖然從沒到過美國,但她比很多地道的美國人都具有美國精神,因為她單純地信仰靠努力能改變命運,她拒絕去反思生活的複雜和自相矛盾之處,因為對她來說,擺在每個人前方的都是一條坦途,你要做的,就是邁開大步朝前就好。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遷怒,會咒罵,會尖叫,砸東西,再也不顧她那些在優渥環境中培養出來的品味和儀態。這個女人,她有一天會發瘋,這是我從來不敢想的事,在此之前我常常想就算我發瘋了都輪不到她,因為她的世界裡觀念太單純,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發瘋這種事,根本就不符合那個世界裡的基本邏輯。
然而現在她狀似瘋狂,在這一瞬間我感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恨意,她怨恨目之所及的所有東西,包括我,這個從小教導我要相信世界的一切問題能用真愛與和平來解決的女人,現在滿懷憎恨和憤怒,如此尖銳,仿佛一把利刃直接刺入皮肉,令我初時不知所措的神經瞬間感到疼痛不堪。
我沒有為她污衊我的話而生氣,一點也沒有生氣,我只是有感同身受的濃重悲哀,鋪天蓋地,猶如蝗蟲群吞噬藍天的那種悲哀。
傾巢之下,這個女人哪裡還顧得上那些無用的信念和理性?
我下意識想上去安撫這個瀕臨瘋狂的女人,傅一睿卻一把攥住我,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把我塞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面,對孟阿姨冷冷地說:「阿姨,等您恢復理智後,會對剛剛說過的話感到羞愧的。」
孟阿姨微微停頓,隨即抓起床頭另外的東西朝我們扔過來,尖叫罵道:「你也給我滾,你們沒一個是好東西,沒一個是!」
傅一睿護著我側身躲開,病房裡劇烈的爭執聲已經驚動了醫生護士們,不一會幾名護士急急忙忙衝進來,按住孟阿姨,孟阿姨劇烈掙紮起來,一名醫生趕忙推著針劑,就要往她手臂上的靜脈注she過去。
「慢著,你給她注she什麼?」我攔住他。
他瞪了我一眼,再看了看傅一睿,不耐煩地說:「鎮靜劑,你們是要讓她繼續鬧還是讓她睡一覺安靜安靜?」
「可她剛剛才甦醒過來……」
我還沒說完,傅一睿打斷我說:「注she吧,麻煩你了。」
那名醫生皺了皺眉,過去打了針,孟阿姨漸漸不鬧了,眼睛閉起來,軟軟地歪在枕頭上睡去。
空氣中尖利的咒罵聲總算停了下來,我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看看傅一睿的表情也是如此。我相信今天這個場景在此後會長久留在我們記憶中,而且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我嘆了口氣,對傅一睿說:「孟阿姨這樣我很不放心。」
「你還是先走吧,她心裡的怨氣找不到發泄對象,你呆在這就難免遭池魚之殃,」傅一睿說,「我找找這邊的朋友,看能不能雇個護理看著她,總不能靠鎮靜劑過日子。」
我點點頭,啞聲說:「那我明天再來看她。」
「我怕明天她情緒還是不好,而且我明天有門診,不能陪你過來。」傅一睿簡潔地說,「你再過兩天吧,我過兩天輪休,再陪你來。」
我們一道走出病房,我的腳步忽然變得沉重,我對傅一睿說:「裡頭躺著那個,她不是別人,她是孟阿姨,從小看我長大的長輩,她現在這樣,需要一個親人在身邊,孟冬又不在了,孟叔叔又指望不上,我想我不能不來。」
「你不怕她再沖你發脾氣?說那些沒根據的難聽話?」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我當然也不願意聽那些話,但她現在這個狀態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狀態,我怎麼會跟一個病人計較她極端的情緒?我好歹也還是個醫生啊,」我嘆了口氣說,「而且我能自由支配也就這兩天了,鄧文杰說下一周我必須回去上班。」
傅一睿拉住我的手,試探地說:「要是你不想去上班,我可以……」
我微微一笑,對他說:「不,我想我該回醫院了,這樣你也會放心點,對不對?」
他深深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將我的手置於他的掌心之中說:「別單獨一個人跟你那個阿姨相處,也別勉強,無論什麼事都別勉強,我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
我點點頭,想了想說:「傅一睿,我們的事……」
「說好了在一起試試,」傅一睿截住我的話題,說:「在你同意以前,我不會向我們的同事透露,好嗎?」
我笑了,搖頭說:「你這樣讓我覺得像在跟自己說話,太可怕了。」
他目光中透露著笑意,輕聲說:「觀察了你這麼多年,該知道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傅一睿把我送回去後就接到醫院的傳呼,他親了我一下後匆匆要走,臨出門時碰到陳阿姨買菜回來,傅一睿抽空檢查了一下她的工作,見有照他的吩咐,便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跟我們告別離開。
陳阿姨笑著說:「傅醫生真關心你啊,這年頭兄弟姐妹都沒這麼熱乎了,聽說你們是一塊留洋的老同學?」
「是啊,」我點頭,「後來又是同事。」
「這可真是有緣啊,」她一邊忙活晚飯一邊對我說,「我看你們一個沒娶一個沒嫁,不如湊一塊過日子得了,這世道難找這麼個知根知底的人,對吧?」
我笑而不答,回到躺椅上繼續翻看不費腦的購物指南,忽然想起今天發生的這麼多事,恍惚之間,竟然有種不真實感。
晚飯還沒吃,傅一睿就給我打電話,壓低嗓門說:「你是不是覺得像做夢,告訴你啊,不是做夢,我們是真的在一起了,你別給我想東想西的試圖賴帳,賴不掉的,死了這份心吧。」
我笑了,想像他穿著手術服在臨近手術室的一刻拿著電話的樣子,我問:「你不是晚上有急診嗎?手術還沒開始?」
「快了,還有十分鐘。」
「那你囉嗦什麼,趕緊去準備,」我提高聲音,「你不是洗個手都要五分鐘以上嗎?」
他冷冷地說:「張旭冉,手術前充分清潔是種基本常識,你在暗示自己缺乏常識嗎?」
「不敢,我在明示你把心思放工作上,」我忍笑說,「事實證明,胡思亂想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大醫生。」
這天晚上我睡得並不好,因為擔心孟阿姨在醫院不知道怎麼樣,我打了孟叔叔的電話,不出所料的關機,我心裡湧上一股悲涼,決定如果明天還打不通電話,我會找到他公司去,長輩的感情如何生變我確實沒權利多說,但是起碼他們還沒離婚,他對孟阿姨還有責任,那麼我就能當面質問這個曾經的好先生好丈夫,你的老婆自殺了,你躲著不管,算個男人嗎?
第二天我提著拜託陳阿姨熬的粥去看孟阿姨,到了那,發現蔡嬸已經在服侍她穿衣服了。孟阿姨今天看著格外乖順,坐那由著蔡嬸替她梳頭髮,她仍然有一頭包養甚好的濃密烏髮,眼睫毛低垂下去,除了臉色蒼白憔悴外,她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麼不同。我在門板上輕輕扣了扣,我想如果她下一刻變臉,我好歹也有個拔腿而出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