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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我無法自持地流淚,大概因為我太了解他,我知道他說出這番話有多不容易,我對他有感同身受的痛苦,所以他的話才會切中我心中最脆弱的部位。我在一瞬間幾乎想要答應他,僅僅因為這份不容易,我捨不得傷害他,那種切膚之痛我不願讓他嘗。但是,我張開嘴,我發現我無法就這麼容易地將「好」這個字說出來,這個字仿佛重於千斤,而我現在狀態很慌亂,任何決定,在這個時候做出的任何承諾,都未必是真實的,是鄭重而有效的。
「好不好?」他把我的兩隻手重疊在自己掌心,低頭看著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流著淚,誠實地說。
他嘆了口氣,鬆開我的手,重新擁我入懷,在我耳朵邊上輕聲問:「那換個問題,你有沒有一點點在乎我。」
我點頭。
「試試看吧。」他親吻我的臉頰,炙熱的呼吸噴到我的臉上,接著喟嘆一聲,啞聲說:「試試看好不好?我不離開你,你也不離開我,我們在一起,不再一個人了,好不好?」
這句話太煽情,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吻上我的唇,輕輕點了一下,隔了不到兩秒鐘,又正兒八經地吻上去,他的吻太溫柔,跟他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像在觸碰易碎的器皿,充滿小心和謹慎。
吻過之後,他嘆了口氣,拿手胡亂在我臉上擦著,苦笑說,「不哭了,哭得真難看。」
「我,我沒有你說的那麼糟……」
「我知道,」他把我擁入懷中,拍著我的後背說,「別再嚇唬我,你就是最好的。」
我仿佛回到孩童時代,靠在他胸前,揪著他的襯衫哭著說:「我沒想好……」
「別想了,試試吧,這種事想太多了也沒用。」他抱緊我,用下診斷的口氣斬釘截鐵地說:「就這麼定了,試試看,我們一起。」
我還陷入這種軟弱的境地抽泣時,手機忽然響了,傅一睿伸長胳膊,幫我把電話拿過來,接通了說:「餵?」
「哦,這是張旭冉的電話,她現在不太方便接聽,您說。」他一手拍著我的背,一手拿著電話,聲音已經恢復平日的冷淡,突然之間,他提高嗓門說:「什麼?哦,我知道了,我立即讓她過去。」
他收了線,猶豫地看著我,我擦了擦眼淚,啞聲問:「怎麼啦?誰的電話?」
「xx醫院的,你孟阿姨自殺了。」他摸著我的背溫言說,「別著急,發現及時,人送醫院,現在搶救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傅一睿跟張旭冉勉強算在一起,這事沒完有人說我進度慢,我感覺這麼說挺不專業,老水寫文的特點就是不講情節發展,不好詭異線索,有童話有現實,有羅曼蒂克也有殘酷的社會狀況,這個過程我會儘量弄得豐富點,希望大家看了能滿意。再囉嗦一句,我是個保守的寫手,所謂保守的意思就是,我相信即便是一個網文,它也應該具備文字創作最富魅力的地方,那就是個人風格和獨立思考,我喜歡寫作是因為這一點,如果讓我改,那等於剝奪我的基本樂趣,這就讓寫東西於我而言變得沒有意義。如果一件事變得沒意義,那又何必進行下去?
第25章
我從沒想過孟阿姨會有自殺的一天。
不是說她很堅強,這個女人跟堅強堅韌之流完全沾不上邊,她就如一株纏繞大樹的藤蔓,孟叔叔是她的天地,孟冬是她世界裡另一個值得信賴的支柱,她對這兩個男性家庭成員有種天生的敬畏和崇拜,她莫名其妙的堅信他們一定比自己高智商,一定比自己具有處理日常事務的能力,一定能在發如其來的狀態中保持冷靜,同時她也相信,孟叔叔和孟冬為她所做的選擇,一定比她自己做的要好。
所以孟阿姨從來不需要為人生這種事情擔憂,她的世界有頂天的男人,她要做的,只是跟著這個男人走就好。
在她之前的生涯中,孟阿姨是個幸福的女人,她待人和善,積極樂觀,對小動物和小孩子永遠保持愛心,對不幸的人和事也永遠保持憐憫和同情。在很多事情上她其實不乏判斷力,只是她不願意運用這種判斷力,她寧願將選擇權交由自己的丈夫,然後反過來證明丈夫的選擇如何貼切她的願望。
她從小就教導我,冉冉,這是個多麼美好的世界,冉冉,你跟孟冬在一起,是多麼美好的一對,以後你就跟阿姨一樣幸福。
簡直猶如童話,如果不需要經歷現實的殘酷摧殘。
誰能想到,一直無憂無慮,生活得像個公主,讓人覺得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過完自己少女期的孟阿姨,有一天會自殺?
而且是吸煤氣自殺。
我嚇得腳都軟了,真真實實的腳軟,仿佛聽到孟冬死訊時那種恐懼感再度侵襲而來,傅一睿不得不用力抱緊我,把我的臉埋在他懷裡。
他在我耳邊一再說:「你孟阿姨沒事,沒有生命危險,我聽得很清楚,她沒事。」
我點頭,靠著他,表示我聽明白了,但我就是止不住害怕。
沒經歷過親人死亡的人,不會明白這種害怕,一個人的喪失就像在你體內打開一個口子,不斷地從裡面流出物質,你能感覺到那種流失,但你無能為力。
我咬緊牙關對他說:「帶我去那個醫院。」
「你確定?」
我深吸一口氣,揪住他的襯衫說:「你陪我。」
傅一睿低頭在我額頭上親了親,好半天我才意識到他在親我,他的唇比他的人柔軟溫暖得多,他的身體也是,胸膛厚實暖和,如果不是有幸貼近他,我想像不到原來那麼冷淡嚴肅的一個人,卻其實猶如冬日火爐。
我忽然感到有點力氣了,靠著他,我知道這一刻我需要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需要他,不是需要一個人,而是有所確指的。
思緒混亂之下我沒辦法做出理性判斷,只是憑著直覺知道我可以信賴這個人,他熟知我的一切,我們相識多年。
「你陪我。」我再一次說。
「好。」他答道,「我一直陪你。」
他鬆開我,替我找來一件外套穿上,半抱著支撐我走出家門。我們下樓叫了一輛計程車,報上那家醫院的名字,傅一睿摟著我,讓我靠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摸著我的頭,他忽然說:「別怕。」
我的眼睛瞬間就濕潤了,撇去我們倆現在說不清楚的關係,他到底知我甚深。
我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腰,啞聲說:「我儘量。」
他收緊了胳膊,又親親我的額頭,溫言說:「乖,放鬆自己,想點好的事。」
我勾起嘴角,微微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心情漸漸不那麼糟糕,我輕聲說:「我小時候,有一條蓬蓬裙,那時候的小女孩多數沒有這麼精緻的裙子,但我有一條,粉色絲綢上綴著白色蕾絲,還有亮晶晶的閃片。」
「那肯定很可愛。」
「是很可愛。」我輕飄飄地說,「孟阿姨給我買的,她說,女孩子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真想看看。」
「有照片,不過你看完後肯定要說,這小女孩怎麼長成現在這樣,太可惜了。」
「你果然了解我。」他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從專業角度上看,確實缺點多到舉不勝數,但是我喜歡。」他壓低了聲線,輕輕撫摩我的肩膀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皺眉,搖搖頭。
「是個party,你穿著上世紀才有的那種旗袍,剪齊耳短髮,整個人就像從發黃的老照片直接走下來,我當時就想,哇,這女孩有點意思。」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說:「那條旗袍是我外婆的,確確實實,是上世紀的古董了。其實我還有另一條,顏色耀眼很多,裁剪也合身,是孟阿姨送的,只有她會想到一個女孩出門可能需要一件拿得出手的禮服,外婆也是看到她送的禮物才猛然想起,自己還有壓箱底的旗袍。」
傅一睿拍拍我的肩膀,低聲說:「她不會有事。」
「希望如此。」我嘆了口氣,「只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就在不久前,她還給我打電話。」
那家醫院傅一睿似乎也認識人,他打了通電話後,我們一進去就有護士過來領我們直接到孟阿姨所在的病房。我到的時候,人已經搶救過來,但還在昏睡中,孟阿姨家幫傭的蔡嬸坐在一旁守著她,我進去的時候,蔡嬸像看到救星一樣忙站起來說:「小冉你可來了,哎呦謝謝老天,你再不來我一個老太婆可不知道怎麼辦。」
我狐疑地問:「孟叔叔呢?」
「不知道哇,先生跟太太吵了一架後就走了,到現在都關機,我找不到他。真是好險哦,太太前個鐘頭支我出去買東西,我走到半路才發現忘了帶錢包,急急忙忙回去拿,一開門就聞到好大一股煤氣味,我趕緊開窗開門,跑進廚房一看,太太抱著煤氣管倒在地上。我知道不得了了,趕緊打了120,教了救護車,還好太太包里有現金,不然出車費我都不曉得上哪拿,我可墊不起這麼多錢……」
「謝謝你啊,」我啞聲說,「辛苦你了,醫生怎麼說?」
「我聽不懂他說什麼,大概是沒事了吧。」
這時,傅一睿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說:「放心吧,只是吸入煤氣過量,現在各項指標都正常,人可能有點虛弱,過會就會醒了。」
我這才略略放心,對蔡嬸低聲問:「到底怎麼回事?先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發生這種事?」
蔡嬸看看傅一睿,遲疑著沒開口,我說:「沒事的,這位是傅醫生,我們都是孟阿姨的晚輩,都熟的。」
蔡嬸這才拉著我說:「小冉啊,可不得了了,先生走那天跟太太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我都沒見過太太那樣過,眼睛都紅了,像恨不得撲上去咬死誰一樣,哎呀,具體出了什麼事我也不好說,好像是先生外頭有人了,而且都好長時間了,外邊那一位都懷孕了……」
「什麼?!」我驚叫一聲,「你沒聽錯吧,孟叔叔啊。」
「可不就是你孟叔叔,哎呀,這種話我哪好編排主人家的?我給他們家做了好幾年,我也不是那種好搬弄是非的呀,你不住那不知道,他們這兩年已經沒先頭那麼恩愛了,先生不回家也不是一次兩次,小冬剛過世那會還好一點,他們夜裡也會抱在一塊哭,我還以為又恩愛回去了,哪知道這個月開始先生又早出晚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