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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康復要注意什麼我就不多說了,」鄧文杰拍拍我的床架,「你的病休還有一周,一周後回來上班。」
「我這樣幹不了活。」我提醒他。
「暫時不安排你手術,會給你安排跟一些住院病患和實驗,」他頓了頓,悄聲說,「就算進手術室也跟著我,不會有事。」
我看著他,淡淡地說:「你在浪費資源。」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罵道:「國家資源被浪費多了,怎麼,你對科里的工作安排有意見?」
我嘆了口氣,再也不說話。
他扣扣袖子,斜覷了我一眼說:「沒意見就這麼定了。」
他轉臉立即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與兩位老教授談起了其他公事,邊走邊替領導開路,一臉謙虛謹慎的好青年模樣。等他們一走,門外又閃進來一個人,我一看,居然是年輕的住院醫鄒國濤,他白淨的臉上帶著喜色,靦腆地沖我笑:「張醫生,我都聽說了,你終於要回來上班,真是太好了。」
我勉強笑了笑說:「謝謝你小鄒。」
「這個,是我們家鄉產這種酸棗糕,我查了書,你現在能吃的,你嘗嘗?」他遞過來一包零食,耳朵有些發紅,試探著問,「我給你剝一個?」
我搖頭說:「不用了,謝謝,不然你給我倒杯水吧。」
他歡快地答應了,七手八腳找出水杯倒了,遞給我,對我笑著說:「我考上林教授的研究生了。九月份就跟他做實驗了。」
「那很好啊,」我接過水,真心地笑了,「恭喜你。」
「嗯,多虧了你當初借給我那些參考書和資料,對了,我,我不小心在書上劃了,對不起啊,要不我還你新的?」
「不用了,都是我在美國帶回來的舊書,送你好了。」我低頭喝水,「能幫到你,它們也算發揮餘熱。」
「嗯,國內很難買到原版書啊……」
我一抬頭,發現他目光深邃地看著我,不覺笑了,問:「怎麼啦?」
「沒,」他窘迫地別開臉,「張醫生,你得多吃點,住院這兩周人都瘦了。」
「嗯,好。」我點點頭。
「那個,」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我媽常說,世上沒過不去的坎,看開了也就好了。」
我厭倦地閉上眼,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輕聲說:「小鄒,不管你聽到什麼傳言,都別信,也別說,我現在不想聽,好嗎?」
他尷尬地閉上嘴,未了喃喃地說:「對不起。」
「沒事,」我勉強笑了笑,「我只是不習慣聊這些,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是我多事了,」他有些低落,過了一會認真地說,「張醫生,無論如何,您康復出院,我真的挺高興的。」
「別高興得太早。」我說,「我要回來了,該使喚你不會手軟的。」
他這才高興地笑了,又說了幾句,腰上的呼機就響了,只得匆匆離開,想來是忙裡偷閒過來的,同事一場,能惦記著來看看住院的前輩,我已經覺得這小伙子人品不錯了。鄒國濤走後,護士長把我要服的藥拿過來,看著我吞下了,才說:「旭冉,你別吞藥痛快,治病卻囉嗦,我告訴你啊,別以為自己是醫生就懂保健了,醫生最容易過勞死,我見多了,曉得了吧,出院後還得好好保養……」
我點頭,說:「連您也來教訓我。護士長,我不就占多了幾天床位嗎?」
「還好意思說,住個院還能搶救兩回,有你這樣的嗎?」
「我錯了我錯了。」我忙轉移話題,「對了,您今天沒見到傅主任啊?」
「傅醫生幾天沒見了,說來奇怪啊,往常沒事都愛往咱們這溜達的,可能整形那邊也忙吧。」
我心裡一片茫然,我想這樣也好,傅一睿是唯一一位知道我不想活了的人,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更怕他一張嘴就來教訓我或者讓我珍惜生命好好過活。
一直到我能出院了,我還是沒看到傅一睿。連孟阿姨都過來兩趟,我也還是沒見到傅一睿,到了我出院那天他仍然沒有出現,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悵然,難道我的頹喪居然足以把向來強大的傅醫生給嚇跑了?
「旭冉,收拾完了嗎?」
我一抬頭,卻見詹明麗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微笑看我,她今天穿一身藕荷色長款秋裝,外面套著卡其色風衣,脖子上帶著一條長長的珍珠項鍊,就這麼簡單的打扮,這個女人硬是能穿出拽著高跟鞋踏在曼哈頓最時尚大街的風味。
我笑了,站起來跟她擁抱,她身上傳來淡雅的高檔香水味道,我深吸一口,低聲說:「我以為你回美國了。」
「我在這邊要呆滿一年,」她拍拍的肩膀,恰如其分地微笑著,眼角露出迷人的眼尾紋,「還會繼續來騷擾你。」
「求之不得。」我放開她,轉身繼續收拾我為數不多的行李,她好奇地問:「要我幫忙嗎?」
「不用,東西很少。」
她在一旁看著我逐件往小旅行袋裡裝衣物,笑了笑說:「這麼少,真是有你的風格。」
「我身上有風格這種東西?」
「有啊,你的風格就是,多餘的物品全都不要,」她看著我問,「你大概是我見過最少零碎玩意的女人了。」
我低頭:「我倒是想出門帶十個箱子,但那得多麻煩。」
她在我身邊坐下,抱著手臂笑:「那是,什麼衣服配什麼項鍊,什麼鞋子配什麼手袋,頭髮什麼的每隔十天就得約美容師重新修正,指甲更是馬虎不得,對了,還有吊帶襪。」
「吊帶襪?」
「吊帶襪是至關重要的東西,」她興致勃勃地說,「那是讓你變性感的魔術道具,當然我指的是慢悠悠當著男性的面脫下它們的時候。」
我撲哧一笑,看著她精美異常的臉龐,輕聲說:「那個男人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錯過多麼好的女人。」
她揚了揚眉毛,笑著說:「感謝上帝沒讓他發現這一點,不然我還得被迫跟一個愚蠢的腦袋打交道,相信我,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
我呵呵低笑,她伸出手臂抱著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說:「你看你從來不羅嗦,不做無用的事,不喜歡無意義的裝飾品,社會上規定的那些女性氣質元素你在做有意無意的規避,你給人感覺是直奔主題的,迫不及待就開展主要篇章,就如貝多芬的交響樂。」
「第三交響樂?」
「第五。」她斬釘截鐵地說。
我瞪了她一眼。
「我的意思是,你這樣當然很好,非常好,就像一輛加滿油的汽車,在筆直的柏油公路上一個勁往前沖,很少有人能這樣,大部分人都必須要繞很多岔路,兜很大的彎,做很多無謂的,沒有必要的來回曲折,一句話,他們都得為高昂的汽油費多付錢,可你不用,這確實是一種天賦。」
「但是旭冉,你開的這輛車,可能未必是一輛性能很好的越野車,也許你會拋錨,也許主幹公路上根本沒有維修站那種東西,也許通往前方的目的地根本不存在。」
我看她,喉嚨乾澀,我艱難地問:「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生活不是只有一個終點,岔路和正道之間的區分,未必是絕對的。」她看著我,挑著眉毛說:「也許只需要拐個彎,你能碰見一個你需要的維修站,可能還有一位身材超讚的帥哥正等著為你服務哦。」
我被她逗樂了,點了點頭,過去抱住她,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她一本正經地回答我。
我們鬆開後,我忽然想起來一點,回頭看她:「是傅一睿讓你來的?」
詹明麗笑而不答。
「他為什麼不來?」
「他大概,怕了吧。」詹明麗輕聲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說:「即便是你無所不能的傅學長也有他害怕的時候。也許我們需要給他時間,他需要這個。」
第21章(入v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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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連家具家電在內,東西很齊全,我自從搬進去後就沒往那添任何一件大東西,只鋪上沙發布、桌布,掛上窗簾,布料都是從以前攢下來的,在美國或中國遊玩時順手買下的花色奇特的東西,我像攢錢一樣積累這樣的花布,自習慣從我外婆那襲來,很多年前,在家家還沒有餘錢買彩電的年月,外婆會自己拿鉤針絲線勾出紋樣精美通透的沙發布,鋪在家裡頭,即便是用了幾十年的老家具也有煥然一新的溫馨感。
詹明麗送我回到家,兩個多禮拜不在,屋裡居然乾淨得一塵不染,我打開燈請學姐坐了,泡了奶茶兩個人一塊喝了,又翻出未開封餅乾一袋權充茶點,差不多到了吃飯的鐘點,我正想請學姐去附近的飯館將就一頓,忽然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我們都嚇了一跳,等門一開,居然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提著一大堆菜進來。
「您是……」我站起來,問,「不對,這位阿姨,您怎麼有我家鑰匙?」
她沒料到屋裡有人,頓了頓,立即放下東西笑了說:「是張醫生對吧?我是傅醫生家的保姆,我姓陳,你管我叫陳阿姨吧,傅醫生說您剛剛出院沒人照顧,讓我過來這邊照應一段時間,我年紀大了,也不記得你是今天出院還是明天出院,琢磨著要不先買好菜,你回來也好有東西煮是吧,真是趕巧了,我一出門你就回來。」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傅一睿人沒到,他家保姆倒先來了,我心裡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乾巴巴地問:「那什麼,屋裡的衛生也是您做的?」
「是啊,我收拾了一天呢,好長時間沒住人,灰都積了一層,」陳阿姨快手快腳地把東西提進客廳,熟練地打開冰箱門,一邊往裡面塞東西一邊說:「張小姐啊,你家冰箱裡頭原來過期的東西我都給扔了,過期的可不能吃,會吃死人的,那天我還幫你除了霜,哎呦喂,底下那層冰厚得喲。」
我呆呆站著,心裡浮上一種原因不明的忐忑,足足隔了十來秒鐘才反應過來,走過去給這位陳阿姨搭把手,我低頭看她一手拿著一張清單,一手清點著袋子裡買的東西,我問她:「您怎麼還有清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