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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我重複:「什麼時候拿起餅乾啊,這很難計算吧,畢竟是不同的餅乾。」
「嗯,所以就需要準確像手術刀般鋒利的直覺。」鄧文杰興致勃勃地拿手比劃著名,「仔細觀察手裡餅乾的變化,時間掐得剛剛好,快速果斷將餅乾從牛奶中拿出啦。」
「聽起來是很複雜沒錯,」我皺眉問,「但這跟我們剛剛說的話題,有關女人那個,有什麼關係嗎?」
「有啊,」鄧文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愉快地解釋,「不同的女人就如泡在牛奶中的不同餅乾,什麼時候是與之相處能達到的最高峰男人心裡必須有數,在攀登上珠峰之後分道揚鑣,雙方既能留下美好的回憶,又不用承擔面對低谷時的風險,關鍵就在於,你得明白這個時間點在哪。」
我恍然大悟:「你知道?」
「我知道。」他笑了,露出漂亮的白牙齒,「我一向是掐時間的高手。」
我看不慣他這麼囂張,忍不住說:「難道就沒遇到過失誤?」
他聳肩:「當然遇到過。」
「比如什麼?」
「掐時間的主動權如果被對方奪去,感覺就很不好。」鄧文杰想了想說,「好像整件事沒有一個尾聲結語一樣。」
我來了興致,笑嘻嘻地湊過去問:「說說,哪個女人讓你吃癟了?」
他當時笑而不答,我也沒好繼續八卦下去,但後來有一天,他來上班時情緒很壞,把那天跟著他的住院醫罵了個狗血淋頭,心外科主任囑他帶的幾個研究生,他也把人丟去觀摩室看了一天的手術錄像而不聞不問。我打定主意不在這種時候當他的出氣筒,因此一整天都小心躲著,直到臨下班前,他走到我身邊,皺著眉頭問:「哎,我看起來不像有正當職業?」
我打量他,鄧文杰醫生什麼時候都像一盞五十瓦的大燈泡,想無視他的光彩都不行,穿著白大褂,帶著聽診器的模樣更是英俊瀟灑,怎麼看也算人模狗樣。我笑了,問:「什麼是不正當職業?」
他臉色繃緊,半天才從嘴裡擠出一個詞:「牛郎。」
我拼命忍著笑,又打量了他一番,實在覺得這廝衣冠楚楚,氣質絕佳,牛郎我雖然沒見過,可想來無論哪個時代,做牛郎都不會一身拿手術刀的煞氣吧,我搖頭說:「跟那個比起來,你比較像做推銷的。」
鄧文杰額頭上青筋冒了冒,陰測測說:「張旭冉,下次大手術你別想跟著我。」
我一聽立馬蔫了,賠笑說:「我剛剛是開玩笑,鄧醫生怎麼看都是個高知,穿上白大褂就是個主任醫師,脫下了至少是個副教授級精英。」
他冷哼一聲,說:「那是當然。」
「誰這麼沒長眼?」
他鬱悶地皺緊眉頭,半響才說:「我昨晚在酒吧里認識一女的,大家看對眼了,想著一塊過夜也不錯,於是我們一起喝了酒,聽了爵士樂,喝得差不多了我帶她去了常去的酒店,一切都很ok,那女的身材不錯,皮膚也好,做的時候契合度也很高,大家盡興了就一塊洗澡睡了。」他的聲音壓著怒火,咬牙說:「結果第二天我醒來發現人不見了。床頭上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下壓了十五張一百塊的紅色鈔票!」
「紙條上寫,謝謝你的服務。」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鄧文杰,我要是你得多高興,一千五一晚上,你這錢賺得痛快啊。」
「放屁!」鄧文杰怒氣沖沖說,「我這麼優秀的人,才一千五一晚上?瞎了她的狗眼!」
從來沒人這樣看低過鄧文杰醫生,大概因為鄧醫生在拓展男女關係史上從未被人如此質疑過,那十五張紅色鈔票便從此長留於他心裡。至於他記住的到底是一夜情後被人以付錢的形式顛覆跟他上床的性質,對他的魅力加以估價,抑或他介意的根本就是一千五這個價格太低,不足以成為鄧文杰先生精湛男女技術的等價交換物,這其中曲折,我也不得而知。
關鍵在於,鄧文杰從此記住了那個給他付錢的女人。
而且是個年輕女人。
我被他推搡著拉到門診那邊,鄧文杰醫生假裝低頭在前台那簽什麼東西,一邊轉著筆一邊低聲跟我說:「看,就那邊,短裙,棕色長捲髮的,胸部發達,腿很長的那個,就是她。」
我轉過頭去,果然看到等候門診大廳坐著一個時髦的女士,深棕色皮短裙,黑色絲襪包裹著曲線均勻的長腿,同色高跟鞋,上身穿著一件兔毛皮糙馬甲,裡面是粉色圓領針織衫,如此勾勒出的胸部形狀確實漂亮,臉也算小巧精緻,畫著淡妝,一看就是知道自己漂亮,並懂得讓自己更漂亮的那類女士。
但這張臉實在太過熟悉,我笑了起來,問鄧文杰:「你要不要認識她?」
「認識?為什麼,難道我走過去說你好你記得咱們玩過一夜情後你給了我錢嗎?」
「不,更正常,更無趣的方式。」我看著那位女士,她的視線也投向我這邊,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隨即嘴大大咧開,笑得分外燦爛。
鄧文杰還在假裝低著頭,嘴裡嘀咕:「什麼方式?我過去說您好您來看病啊身體哪裡不舒服好巧我是這裡的大夫?受不了這麼老土的搭訕。」
「也不用這樣,有其他的。」我微笑了,朝那個女人做了過來的手勢。
她立即踩著高跟鞋,噼里啪啦朝我們這走來,我回頭跟目瞪口呆的鄧文杰醫生耳語說:「最普通最無趣的男女相識方式,朋友介紹。」
「靠,你跟那個女的認識啊?」
「嗯,還認識了不少年頭,」我一邊笑著一邊朝那位女士伸出手,「放心,我跟她之間絕對熟悉到可以幫你介紹的程度。」
漂亮女人朝我走過,一把抓住我的手興奮地跳起來說:「啊啊啊,張旭冉,真的是你啊,你說你做醫生,是這家醫院來著?太好了,我靠,老娘來看個小病居然排了一鐘頭都沒輪到我,早知道先讓你幫我掛號,等等,你這是什麼衣服,不是病人服吧,靠,你怎麼啦……」
我握著她的手笑呵呵地說:「一樣一樣來,慢慢問,我都告訴你,先介紹個朋友你認識,鄧文杰醫生,我們心外科的副主任,這位是李少君女士,我,呃,怎麼說,曾經是高中同學?」
「放屁,老娘跟你是初中同學,你這什麼狗記性?」李少君拿手袋抽打我,「我們初中是隔壁班啦,考試一個考場一塊作弊來著。你怎麼可以忘了這麼深厚的階級友誼?」
「行行,」我討饒說,「我錯了,重來啊,這位是李少君女士,我的老同學,老朋友了。」
「閨蜜哦。」李少君眨眨眼,盯著鄧文杰,忽然怪叫一聲,「我的天,不是吧,是你啊。」
鄧文杰滿臉黑線,不尷不尬地笑著,揚了揚眉毛說:「是我。」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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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女孩成長中可能都伴隨著一兩個李少君,她們總是性感嫵媚,卻又不知檢點,她們在你還羞澀於討論胸罩尺寸的年月就敢於穿低胸T恤,她們在你還相信風花雪月的年齡就知道享受自己的身體,從而以某種對立面的形式打擊你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李少君們可能功課沒有你好,志向沒有你高,說到個人修養品味情趣更加遠不如你,但她們遠比你放得開,懂得怎麼享用青春和身體,她們的笑聲比你高昂,臉色比你紅潤,胸脯挺得比你高,高跟鞋超短裙配她們的身材永遠比你合適。在某些時候,你當然可以隨隨便便將她們歸入壞女孩的行列,或者在某個備受男生冷落的聚會回來後,你可能會惡狠狠地詛咒她們註定沒什麼好結果。
但隨著年歲增長,你總也等不到李少君們倒霉的那一日,也許到這時候你才不得不承認,她們或許比你聰明,她們的聰明令她們避開這個社會教導一個良家婦女那些無用而瑣碎的程序,她們天生就知道如何直取內核,早早想好了怎麼去為自己謀取最實惠的部分,在兩性關係的拉鋸戰中,她們是無師自通的常勝將軍。
我從來喜歡這樣的女性,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但我無法跟這樣的女性做進一步交流,一方面是與她實在沒有共同話題,另一方面是因為我生性孤僻,白白錯過了發展同性好友的最佳時機。在我上中學的時代,我想我跟李少君大概是當時一群青澀男女中的兩個異類,只不過我屬於收得太緊的古怪女孩,她卻屬於放得太開的放□孩。我們因為兩級分化得太明顯,反倒對對方產生某種惺惺相惜的欣賞,偶爾見了面也會點點頭,無聲打個招呼。
我們倆真正相熟起來是因為一次期末考試,我現在已經記不得當初為什麼會跟李少君那麼巧安排在考試的前后座,考著考著,她趁著監考老師不注意,回頭對我飛快地小聲說:「喂喂,把你的第二卷拿過來我抄抄。」
我當時對成績這種東西正處在厭惡的階段,心裡也認為中學教育完全失敗且無意義,於是就無所謂地把她要的試卷遞給她,李少君接過後迅速轉過身去,動作堪比嫻熟作案專業人員。就在此時,素以嚴厲著稱的教導主任忽然進來巡查考場,按照慣例,他會站在某個考生背後看他怎麼答題。我跟李少君那時候都小,就算再怎麼有自己的主意,這時候也是嚇得渾身僵硬不敢動彈,也是我們運氣好,教導主任沒挑我們倆抽查,過了一會,他就慢慢走出考場。
這不到五分鐘的緊張驚險,從此長留我們倆的記憶中,以至於李少君後來提到每每都會拍胸脯說:「我靠,當時真是嚇死我了,其實就算被抓了處分什麼的也未必怕,但在當時就是緊張得不行,心都差點嚇得要吐出來。你能明白?」
我點頭:「處在抓與被抓的未知階段,確實是最令人害怕的。」
她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可不是,所以咱們是一塊擔驚受怕過的階級友誼,對吧?」
我們此後便這麼莫名其妙地漸漸有所來往,多半是在校外,兩個人一塊去看一場電影,大概因為我們都沒試過跟對方這種類型的女孩相處,但又有種莫名其妙的渴望想呆在一起,因此覺得看電影不用過多聊天也挺好的。於是有大概半年時間,我們倆將所有的零花錢都用在買電影票上,好在當時電影票也不貴,兩個女學生還是負擔得起。
我至今還記得她喜歡買一種咬在嘴裡嘎嘣脆的炸麵粉條當零食,整個看電影過程就不斷聽她咔嚓咔嚓咬斷那種東西的聲音。就是在那樣的黑暗當中,我們倆第一次談起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