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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59 作者: 吳沉水
    《自你別後》作者:吳沉水【完結】

    【文案】

    其實我知道這回事,孟冬死之前一個禮拜親自給我寫了電郵。

    他也許遲疑了很久,終究不得不動手寫這封信,他在信裡頭對我坦白了這件事。

    他說他不能跟我結婚了,因為他突然領悟到,

    原來一直以來,他對我的感情就是親人不是愛人,

    他忽然開了竅似的,迅速把我跟他十幾年的感情定位為兄妹情感,

    然後他才坦誠在戰火中遇到心目中的女神,就如一部舊電影《戰地情人》所展現的那樣,

    男主人公從見那女主人公第一眼,就跟失了魂似的愛上她。

    難為他在那一刻還記得跟我發小的感情,可惜他忘了,他曾經也說過他愛我。

    失去你,誠然是無可替代的缺憾,但我仍然要繼續往前走,這是自你別後的意義

    坦白說,這是一個沒有大綱,不知走向的故事,

    它最初出現在我腦子裡,也只是關於離別的片段,

    我也不知道一個女人在一夕之間喪失愛人,毀掉事業,

    在失去生命中賴以支撐意義的那部分東西後,她該怎麼辦,

    她到底何去何從。我邀請我的讀者跟我一起來找尋這個答案。

    內容標籤:都市情緣強取豪奪悵然若失虐戀情深

    搜索關鍵字:主角:張旭冉、孟冬、傅一睿、鄧文杰┃配角:┃其它: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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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他會死,我一直知道。

    死在他心愛的戰場上,死在異國他鄉的烽火硝煙中,死在,我註定看不到的斷壁殘垣下。

    或許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或者身邊還有其他人,也許在離他不遠處就躺著血跡乾涸的屍體,他死的時候天空暗啞,雲層又低又厚,頭頂上有數隻禿鷲盤旋等待,等著他一斷氣,就撲下來撕咬他的血肉。

    就如他拍回來的照片一樣,他的死,也一定色調冷硬,充斥著悲愴的感染力,讓人只看一眼,就被內里那種死亡與掙扎求生的痛苦所生生撕裂靈魂。

    這樣的圖片為他獲得無數名聲,他的照片經常見諸於西方著名的報刊雜誌上,世界上知名的大圖片社競相搶購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圖片,他是我們這個時代被譽為卡帕第二的戰地攝影師。

    這個聲名顯赫的男人,曾經是我的未婚夫。

    我說的是曾經,因為我已經失去他,無論以何種形式,從任何角度上看,我都已經失去了他。

    失去了和死去了,有時候並不是一回事。

    我想起卡帕拍的一副照片。

    那是1954年夏天,一個下午,在越南cháo濕悶熱的田地中,稻穀已經荒蕪了,野糙一直長到腰際。那天天氣不好,厚厚的雲層吸納了炙熱的陽光再反照到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大概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太熱了,汗水浸透厚厚的軍服,又從頭盔滴露,睫毛仿佛都粘到一塊。這絕對不是一個適合行軍的時候,但前面和後面的軍曹都端著槍,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沉默而警惕地前行,在他們腳下,這片死寂一樣的土地里,不知道什麼地方就埋著大片能把一隻先遣部隊炸上天的地雷。

    這是隨軍記者卡帕最後拍攝一張照片,看起來跟越戰片中的場景差不多,荷槍實彈的士兵,沉默荒涼的大地,看慣了史泰龍的越戰片再來端詳這張照片,你甚至會有種直接的反應,對照片中的士兵遠較史泰龍遜色得多的肌肉頗為不滿,然後你才恍然大悟,那是一隊真實的掃雷工兵,他們入伍前可能都是美國普通小鎮上的年輕人,他們在別國的土地上,隨時可能死去,就在這張照片拍下來的下一刻,也許上面走著的人就會倒下,死在離家千萬里的地方。

    士兵們的背影在這一瞬間成為一種永恆,攝影師卻在按下快門不到十分鐘後觸雷身亡,據說人們發現卡帕的時候他已經被炸斷了左腿,胸口位置炸出一個血窟窿,他一時還沒死透,苟延殘喘了兩天後才閉上眼睛。

    多年以前我在圖書館裡第一次看到這幅照片就被深深震撼,我不停地想,在卡帕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會想什麼。

    想他這一生親眼目睹的無數次戰鬥麼?想他拍過的那個中彈到底的士兵麼?想他無數次置身其中的殺戮和反殺戮?還是,會想到他度過的美好時光,有一段時間,他曾經跟美麗的英格麗·褒曼有過關係。

    時間回到我所在的時代,離卡帕死後五十年幾年,在中東的另一個戰場上,同樣也是一個下午,同樣也是一個戰地攝影師,他正舉起自己的徠卡相機,他有兩台相機,佳能那台用來記錄,徠卡的則用來表達,我想那個時候他正飛快地調好光圈和對焦環,然後按下快門。

    一顆流彈集中了他的頭部,年輕的攝影師當即倒地身亡。

    他的最後一張照片已經嚴重失焦,但仍然可以看出拍的是一個少女,一個漂亮的白人少女,也許是以色列人,也許不是,我不知道。

    只是我能看得出那個女孩原本是在笑,也是啊,對著他那張東方男性的臉孔,女孩不可能不想如何笑得更好看點。

    但那個笑還沒站住腳,就變成一種驚愕,慌亂和悲慟,把她好看的臉完全扭曲了,她在那一瞬間應該目睹了攝影師的死去。

    我嫉妒她,這點我毫不諱言。

    不為別的,就因為在那個人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在場,而我不在那裡。

    我不在那裡。

    事實上在他死之前好幾個月,也許有一兩年,我就已經莫名其妙地遠離他的世界,退出他的生活,只是我們倆都沒有辦法承認,我們相伴了太多年,就算單單憑著慣性,也能無波無瀾地繼續相處下去。

    他死後,他的同仁,法新社的朋友將他的電腦、存儲卡並摔爛的相機寄回國內。人們打開他的圖片庫就可以看到,在他生命中最後幾個月,基本上都在拍上述那位名叫索菲亞的白人女子,從各個角度,女孩擺出各種姿勢。

    其實我知道這回事,孟冬死之前一個禮拜親自給我寫了電郵。他也許遲疑了很久,終究不得不動手寫這封信,他在信裡頭對我坦白了這件事。他說他不能跟我結婚了,因為他突然領悟到,原來一直以來,他對我的感情就是親人不是愛人,他忽然開了竅似的,迅速把我跟他十幾年的感情定位為兄妹情感,然後他才坦誠在戰火中遇到心目中的女神,就如一部舊電影《戰地情人》所展現的那樣,男主人公從見那女主人公第一眼,就跟失了魂似的愛上她。

    愛上她。

    難為他在那一刻還記得跟我發小的感情,可惜他忘了,他曾經也說過他愛我。

    十幾年的感情,從幼兒園開始算起的交情,我明明記得我們一塊計劃過未來,他答應過我再干多兩年戰地記者就回國開工作室,我把當醫生以來的每一筆收入都存著,想湊個首期供個房子結婚用。

    我捨不得買名牌衣服,捨不得下館子,我在醫院裡連剛分來的實習醫生都知道心二外的張旭冉醫生是個出了名的省錢狂。

    我圖什麼?

    我明明記得我說過我要買房子,我要給我們倆安一個窩,我說了我們不靠家裡我們要自力更生;我明明記得,那個時候孟冬也同意了的,他說好。

    怎麼一轉眼,就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這些事情?

    我覺得痛徹心扉。

    我連質問他的餘地都沒有,死者為大,他說完就死了,臨死前一刻,他還在想著怎麼把點亮他生命的女人拍下來。

    可他忘記了我。

    他忘記了,多少年前,在少男少女的時代,他第一次拿起相機練習拍人像的模特是我。

    沒有人知道我在得知他死訊的時候喪失了什麼,我喪失的不僅是我的未婚夫,我盼望已久的婚禮,更是我這麼長久以來,一直為之努力生活的主要意義。

    我再次仔細地看照片中的少女。

    她那一頭栗色長髮別在腦後,凌亂的髮絲顯出特殊的風情柔美,她有西方人深邃的五官,方形的臉頰在下巴處卻意外收攏,形成俊俏倔強的下頜,她漂亮的瞳仁直視鏡頭,只是不知道眼睛是什麼顏色。

    我簡直在自虐地看著,我不看孟冬的臉,但我看這個女人。

    我摩挲著照片上的女人,我止不住地想,她多大了,她來自什麼樣的家庭,她性格如何,受過什麼教育,她具備了什麼我沒有的特質。

    她很美,無可否認比我美,也年輕,她具備異國情調的浪漫元素,她還跟他相遇在戰場上,鮮血加愛情,這大概是所有迷戀戰爭的男人所不能抵擋的東西。

    而我有的只是平凡的,瑣碎的,不起眼的,日常和平的生活環境中那點雞零狗碎的細節而已。

    我怎麼比得過動盪危機中的生死相許?

    我不是沒有憤懣,但是孟冬死了,我所有的憤怒就必須壓抑住,形成越積越厚的悲哀。

    真是操蛋的人生。

    我別過眼,抬頭看天,眼睛乾澀,呆了半響,終究嘆了口氣。

    「這女的左右臉不對稱。」旁邊一人說。

    我轉過臉,傅一睿就在我身後,用宣告死訊一樣的口吻冷冰冰地說:「這邊,左臉比右臉大了點,所以她照相一定會側過左臉十五度左右,這樣就看不出缺陷。」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問:「你說她?」

    傅一睿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我一下,伸出手指迅速在照片上比劃:「還有她的嘴,注意到沒有,這個人左臉神經發達,她笑起來一定先翹左邊嘴角,因此這邊的笑紋也比另一邊深。」他停了停,側頭打量了一下,下結論說:「我會建議她磨腮,增厚嘴唇。」

    我不無贊同地點頭:「果然啊,這樣會好看很多。」

    「人類的審美有些基本規則。」傅一睿面無表情地說,「我只是遵從。」

    我忽然來了興致,把照片放下,熱切地問:「那我呢,如果我是你的病人,你打算怎麼改造我這張臉。」

    他微微昂起下巴看了我一會,隨後遺憾地說:「缺點太多,無從下手。」

    我揚起眉毛:「傅一睿你客氣點不會啊?」

    他一本正經地搖頭:「不撒謊是醫生的天職。」

    我瞪了他半天,可這面癱心理素質超好,維持長時間的面無表情之類完全不在話下,大眼瞪小眼超過五分鐘,我敗下陣來,笑了笑,忽然皺起眉頭問他:「傅一睿,你不會拐彎抹角想來安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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