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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恍惚之間,有誰沖了進來,有誰拼命搖他的肩膀,有誰在喊「黎簫、黎簫」這個倒霉催的名字。黎簫努力睜開眼辨認,看到周子璋惶急心痛的臉。他來了精神,抓住周子璋的袖子,說:「周老師,周老師,我給你講個笑話好不好?」
「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手被周子璋握住了,怎麼會那麼疼,黎簫「嘶」的一聲倒抽了口冷氣,低頭一看,指甲不知何時竟裂開三四處,斷甲折進肉里,早已流出血來。
「怎麼弄的,怎麼弄成這樣,黎簫,你到底在哪裡弄的?」周子璋心疼得皺起眉頭,起身就要找止血藥品。
「別走,周老師,別走。」黎簫忽然有些清醒了,抓住周子璋的衣角,如抓住汪洋中的浮木一般不肯撒手。
「好,不走,我不走,」周子璋俯身抱住了他,想抱一個孩子一樣將他整個圈入自己懷中,輕輕地摸著他的後背,低柔地哄著說:「哭吧,心裡不舒服不需要笑的,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黎簫貼著他的胸膛,再也抑制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第41章
黎簫哭到精疲力竭,不知不覺在周子璋懷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自己躺在熟悉的臥室里,綿軟溫暖的棉被擁著自己,動動指頭,發覺指甲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一個個細心纏上止血膠布。屋裡點上一盞桔黃色的燈,開著暖氣,暖洋洋的,空氣中有飄著若有若無的食物香氣。
床頭一人坐著,俊朗的輪廓,亮亮的眼睛裡滿是笑意,看得人晃神,正是自己最牽掛,最擔心,也是最愧疚的弟弟黎珂。
「珂珂,」黎簫一下子清醒了,想要坐起來。
「等一下,」黎珂在他背後墊了厚厚軟軟的靠墊,才扶起他坐好,摸摸他的頭髮,戲謔地問:「睡夠了?」
「珂珂,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不好,」黎簫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眼淚奪眶而出,抱著黎珂只覺心痛欲裂,「對不起,對不起……」
「行,行,打住,我就怕你這樣,你還偏這樣。」黎珂輕輕拉起他,細細幫他擦去淚水,心疼地說:「瞧瞧,哭這麼多,明天眼睛非腫不可。」
「都是我,我一直都在拖累你,一直都在禍害你,都是我……」黎簫拼命搖著頭,內心的自責令他心痛欲死。
「噓,噓,沒事了,乖,沒事了。」黎珂忙把他擁入懷中,一寸寸摩挲他的手掌,就像以前做過的千萬次那樣,成功地讓黎簫安靜了下來。他觸摸著黎簫指尖的止血膠布,略帶責備地說:「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周老師說你拿手指頭去摳牆,是嗎?」
黎簫沒有回答,窩在黎珂懷裡,閉著眼睛,精緻的眉眼間儘是愁苦的表情。
「別再這樣,知道嗎?」黎珂嘆了口氣,說:「簫簫,問你個問題,你心裡是不是很介意,我出來賣過?」
「怎麼會?」黎簫一驚,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急切地搖頭:「你都是為了我,若不是我,你這麼優秀,這麼好,又怎會那樣……」
「那你的意思是,因為我出來賣過,就不再優秀,不再好了嗎?」黎珂牢牢地盯住他的眼睛,追問道。
「不是,不是,你永遠是最好的,是我最厲害最厲害的珂珂啊。」黎簫頭撥得像撥浪鼓一樣。
黎珂微微一笑,正色說:「簫簫,那你說,這麼厲害的珂珂,會不會被外面那些風言風語打敗?會不會被已經過去的事打敗?」
他的眼睛璀璨奪目,面目堅毅而剛強,散發著一種成熟的男性魅力,令黎簫驟然間只覺被深深吸引,他愣愣地搖搖頭,說:「珂珂不會。」
「乖。」黎珂擁緊了他,在他耳邊低聲而堅定地說:「簫簫,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如何看我,其他的人怎麼想,又與我何干?你是我最在乎的寶貝哥哥,只要你不鄙視我,低賤我,對我失望,只要你一如既往地相信我,支持我,哪怕整個世界都來壓迫我,又有何妨?」
「珂珂。」黎簫摟緊了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裡,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明白了,對不起,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黎珂扶起他的腦袋,戲謔地說:「打起精神來,周子璋都像老媽子一樣來你床頭視察了好多回了,你不為我,也要為他著想不是。他可是一聽到你的事,立馬就從醫院沖了回來,出院手續我估計都沒辦。嘖嘖,你說你怎麼盡招這種老媽子啊,林姑姑也就罷了,周子璋一個大老爺們,比林姑姑還婆媽,真是……」
「黎珂,你背地裡說我什麼壞話呢?」周子璋清朗的聲音在門口傳來。
黎珂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說:「哪有,我正誇你呢,說你溫文爾雅,賢良淑德,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這小兔崽子,反了都。」周子璋罵了一句,端著一杯熱騰騰的牛奶走進來,說:「黎簫,牛奶這些天都沒按時喝吧,說了你這種情況要補充蛋白質和鈣,你看你聽了多少……」
黎珂背著周子璋,用口型對黎簫說了「老媽子」,黎簫噗嗤一笑,說:「周老師,你的身體好了嗎?醫院那邊,手續都辦了沒有?」
周子璋臉色有些尷尬,遞給他牛奶,說:「我早兩天就沒事了,那個手續,應該有人會去辦吧。」
黎簫瞭然一笑,低下頭喝牛奶。曾幾何時,那人也如此殷切地看著自己,但凡自己多吃一口食物,就會高興得臉上帶笑。他心裡一痛,熱情氤氳之下,眼眶仿佛又開始發酸。
「得,你喝了牛奶就再休息會,我那還有點工作,回房間做去。」黎珂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又摸摸黎簫的頭說:「唉,真是命苦,誰讓我是家長呢,養家餬口的重擔挑在肩啊。」
「黎珂,你的自我吹捧可謂達到見fèng插針的境界啊。」周子璋笑罵了他一句。
「那是。」黎珂洋洋得意。
「快滾吧你,家長大人。」黎簫瞪了他一眼。
黎珂笑得無比燦爛,看了黎簫一眼,走了出去。
黎簫看著黎珂走了,臉上的微笑漸漸黯淡了下來,握著牛奶杯,半天沒有說話。
「他真的很棒。」周子璋坐了下,微笑著說。
「嗯?誰?」
「黎珂啊,他是,內心能夠自我溫暖的人。」周子璋笑笑說:「他能夠把生活的黑暗、不公平和艱難困苦積累成自己內心的光芒,既暖和了自己,又照亮別人。」
黎簫點頭,自豪地說:「珂珂總是最厲害的。」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黎珂再厲害,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孩子?」周子璋轉過臉看他,「他也會害怕,惶恐,不知所措,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也會痛苦,受傷害,在你沒有看到的地方偷偷舔自己的傷口?」
黎簫瞠目咋舌,看著周子璋,被他一反以往溫和的嚴厲所嚇到不知如何是好。
「黎簫,遇到這種事情,你首先應該想到的不是自責,而是如何去保護黎珂,不要讓他受到的傷害再擴大。你倒好,完全失了方寸,自己先崩潰、哭泣,甚至自殘,反而要黎珂這個受害者來安慰你,開解你。黎簫,你不覺得,自己禁錮在被保護的角色中已經太久,久到你已經忘了,別的人也需要被保護被理解嗎?」
黎簫漲紅了臉,諾諾地說不出話來。
周子璋看著他精緻絕倫的臉上顯出的窘迫和楚楚可憐,心裡一軟,但知道再一味放任他自憐自艾,這孩子永遠都不會真正成長,狠狠心,繼續數落道:「這一次的事情,絕對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受傷害。那個江先生,聽說因為這個事件公司股價下跌,董事會被人群起攻之,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我不知道你們倆到底算怎麼一回事,但很顯然,你不能完全只想到你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得失,而忘了別人可能在承受著你沒有辦法想像的壓力和鬥爭。」周子璋頓了頓,繼續說:「即使,那個人最後屈服了,離開你,那也只是說明他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像你一樣軟弱和恐懼。你不能因為他喜歡你,都要求對方像聖人一樣予取予求,忠貞不屈,毫無怨言啊,更何況,你對他,又付出了多少呢?」
黎簫的眼淚直直地滴落了下來,他低聲問:「我,我真的那麼自私嗎?」
周子璋嘆了口氣,將他攬入懷中,意味深長地說:「不是,你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是普通人,都會怕,都會不安,都會忍不住為自己打算多一點。但是,黎簫,一段感情,只要沒有觸及底線,還是儘量記住那些美好的回憶吧。把它當成自己的寶藏,不要動不動就徹底否決它,這樣,即使失敗了,你也會豐富,而不是損耗你的人生,懂嗎?」
「那你呢?」黎簫悶悶地依偎在他懷裡問。
周子璋身體一僵,苦笑說:「我不一樣,我曾經經歷的感情,觸及了底線,已經沒有辦法美好了,只能,只能想方設法忘掉它。」
第二天,周子璋起床起得猛了,一陣頭暈目眩。他定定神,知道是多年的低血糖症狀,呆了一會,等頭暈過去了才披衣洗漱。一切弄完後,他走向樓下廚房,想著冰箱還剩哪些食材,自己住院了幾天,黎簫兩兄弟想必都沒好好吃飯,該給他們補補才是。誰知道一下樓,竟然看到黎簫和黎珂好好地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擺了熱騰騰的粥品和細點,味道一聞,就知道是街上早餐店老闆娘的手筆。黎簫見他下來,綻開微笑說:「周老師,快來吃早餐,這個魚片粥是老闆娘聽說你出院了,特地送你的,我們都叨了你的光了。」
他精雕細琢的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雖然仍略有憔悴,但整個人看起來,就如清早的陽光一樣朝氣蓬勃。周子璋由衷地感到一陣欣慰,知道眼前這個男孩,無論如何,已經從那種無可開解的愁雲慘霧中走了出來。他笑了,說:「替我謝謝她了沒有?」
「謝什麼呀,那是你大帥哥魅力無法擋。想不到老闆娘一把年紀,竟然也貪圖周子璋的美色,真是沒追求,嘖嘖。」黎珂在旁邊搖頭晃腦地說。
周子璋過去,一巴掌拍他腦袋上,罵道:「黎珂,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呀。」
黎珂瞪圓了眼說:「明明我去的時候,老闆娘還一個勁拐彎抹角問周老師病好了沒有呀,周老師平時喜歡吃什麼呀,周老師幾歲啦,有沒有對象什麼的,老闆在旁邊聽得臉都黑成燒炭,哈哈,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