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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笑話,周子璋本就是我的戀人,這件事人盡皆知,他與你有什麼關係?充其量不過是校友!別以為外頭還跟你在霍家做小霸王似的,再這麼糾纏不清,我先代霍老爺子教訓你!」
「放屁,我認識子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你算個屁戀人,我才是愛他那個,你他媽給我放開!」
兩人都態度強硬,堅決不放手,周子璋被左右拉扯著,疼白了一張臉,忍無可忍喊了一聲:「都給我放手。」
兩人忙鬆了手,周子璋掙開他們,臉色蒼白地走開,顫巍巍走到黎簫身邊,黎簫忙伸手扶住了他,一摸他的手,冰涼入骨。黎簫擔心得不得了,摩挲著他的手,徒勞想要弄暖它們,著急地叫:「周老師,周老師。」
「沒事,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周子璋勉強朝他笑了笑,對江臨風點點頭表示歉意,再對那兩個男人說:「我只有幾句話說,你們從沒聽過我說的話,這一次,就當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聽一次好嗎?」
「子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想要令你為難,我只是……」林正浩痛苦地想解釋。
「子璋,你不用管這個老男人。」年輕的霍斯予急急打斷他。
「你們聾了嗎?沒看見周老師要你們聽而不是說啊。」黎簫著急地罵了一句,撐住周子璋有些發軟下滑的身體。
兩人尷尬地住了嘴。
周子璋疲憊地嘆了口氣,黯淡地說:「我這輩子,早已從內里腐爛發臭,活到今天,也不過是活著而已,曾經在意的事,在那幾年裡,都漸漸磨沒有了。在意的人,」他輕輕停頓了一下,看著林正浩:「從我離開你那天,也沒有了。黎簫他們,算是意外,但有江臨風先生在,應該能夠很好保護他們吧。」
「我身無長物,煢煢孑立,再也沒有可以讓你們威脅的東西,也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你們索求的東西了。」周子璋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們想的只是這張臉,我呆會就找塊玻璃毀了它,如果你們想要我的命,也行,我自行了斷就好,對我而言,這些真的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語調平靜,帶著看透世情的超然和冷漠,反倒令那林正浩與霍斯予手足無措。霍斯予到底沉不住氣,連忙說:「別,別這樣,子璋,子璋,大不了我不來了,我不逼你了還不行嗎?」
周子璋閉了閉眼睛,說:「請你們出去吧,如果還想我活著,就別再來糾纏不清,如果想要我死,只需說一聲就是,反正,這麼漫長而無盡的路,我真是走累了。簫簫,」他低低地喚黎簫:「麻煩你扶我到床上躺下好嗎?我站不住了。」
「嗯,老師,你小心點。」黎簫應了一聲,不再理那兩個呆若木雞的男人,將他小心地扶到床邊躺下,給他蓋上被子。周子璋白到透明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低聲說:「謝謝。」
「嗯哼。」江臨風輕咳嗽了一聲,戲謔地笑笑說:「林總,霍少,周子璋老師看來需要休息了,您二位是不是……」
兩人對看一眼,又不舍地看看閉眼休息的周子璋,兩人均是審時度勢的高手,意亂情迷之後,也知道今天實在做得難看,再糾纏下去,不但討不到好,還會給對方機會。霍斯予先抬腳走了出去,林正浩眉頭緊鎖,隨即也跟著走出病房。
「寶貝,我們也該……」江臨風未說完的話,在看到黎簫含淚的眼眶後自動消音,上前摸摸他的頭髮,柔聲說:「擔心他?」
「嗯。」黎簫點點頭,低聲說:「哀莫大於心死,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這樣?」
江臨風吻吻他的頭髮,說:「不知道,你想為他做什麼?告訴我,我來做就行。」
「我,你能派幾個人保護他嗎?在醫院這幾天,別讓外面那兩個人再來騷擾他了。」黎簫問。
「好。」江臨風點點頭,看著黎簫美麗的臉龐,說:「通過這個,我更堅定一件事了。」
「什麼事?」
「等我做了,再告訴你。」江臨風笑了笑,攬著他的肩膀,走出了病房。
江臨風當即打電話讓David帶了幾個人過去,將林正浩也好,霍斯予也好,全都攔到走廊外面去。他自己拉著黎簫的手回去,黎簫一路低頭不知想什麼,愣愣地任他拉著手,也沒有反抗。走到車子前,幾個手拿相機的男子忽然衝到兩人面前,按著快門「咔咔咔」地拍了一大串。黎簫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江臨風已經一把攬過他,將他的頭按在胸前,護著他趕緊上車。江臨風迅速發動車子,一踩油門箭一樣飛馳開去,身後的幾名男子仿佛還鍥而不捨地按動快門,江臨風臉上陰沉,黎簫惴惴不安地問:「臨風,那些,是記者嗎?為什麼要拍我們,難道說……」
江臨風說:「沒事,我會處理。」
黎簫稍微一想這可能帶來的後果,臉色不禁有些發白,他看著江臨風嚴峻的臉色,眼底全是冷冷的冰渣子,全沒有剛剛的柔情和溫存,仿佛往日那個高高在上,不怒而威的江臨風又回來了。黎簫不敢開口,心裡卻是一陣又一陣強烈的不安。他知道,江臨風這樣的人,與女明星鬧點緋聞叫作風流,說出去不但不丟臉,反而是增加自身魅力的籌碼。但與一個普通男孩鬧緋聞,就不是風流可說的了,在這樣一個尚稱保守的社會,一個企業總裁,江家掌門人鬧同性戀,這絕對是一種道德上的瑕疵,進而會影響別人對他的其他判斷。那麼,他到底在想什麼?決定什麼?要放開自己了嗎?
江臨風一路上面沉如水,車開得飛快,全然沒有以往顧及黎簫身體開得平穩的體貼。很快,車就開回黎簫的店,一個緊急剎車,江臨風打開中央控鎖,對黎簫淡淡地說:「先回去,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黎簫咬了嘴唇,打開車門下了車,說:「謝謝你送我。」
江臨風沒有回答,再一踩油門,賓士被他開得宛若跑車,霎時間又飛馳而去。
黎簫愣愣地站在路旁,就這麼迫不及待要走了嗎?他仰起頭,臉上驟然間有些濕意,抹抹臉,自嘲地笑笑,走回了店裡。
黎簫這晚上睡不好,翻來覆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醒來後看鬧鐘嚇了一跳,已經早上十一點,將近中午了。他忙跳起來穿好衣服,急急忙忙洗漱完下了樓。他剛想出門上醫院看周子璋,正看見黎珂從外面回來,手裡拿著一份報紙和幾分周刊雜誌。
「珂珂,你這時候,怎麼回來了。」黎簫詫異地問。
「簫簫,這些天別出門。」黎珂把手裡的東西往他眼前一推,說:「你看這個。」
黎簫接過去一看,娛樂版篇幅滿滿,俱是玉女明星張璐鈺為情消瘦,不成人形的模樣。另一篇幅則指與拋棄張璐鈺的江姓富豪,日前被人多次目睹與一漂亮男孩親密接觸,更拍到兩人十指緊扣的照片。底下是各種版本的猜測,有傳該男孩為江臨風包養數年之久的男寵;有傳該男孩是專門供富人褻玩的MB;有的則編出一段悽美浪漫的同性愛故事,暗喻江臨風與張璐鈺的緋聞不過掩人耳目,實際上是中國版的「斷背山」等等,附圖的正是昨日兩人在停車場被偷拍的鏡頭。
黎簫手指發抖,臉色越看越白,黎珂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東西,說:「別看了,多想也沒用,姓江的呢?他怎麼說?」
黎簫搖搖頭,說:「他,還沒表示過。」
黎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攬住黎簫的肩膀,安慰說:「他可能真的被這些事纏住了,別怕,我們小老百姓的,過日子嘛,誰管你同不同性戀。爸媽反正不在了,要在的話,他們那麼疼你,肯定也不捨得責怪你,嗯?」
黎簫笑了笑,問:「開店嗎?」
「別開了,混進來一兩個記者,天知道會怎麼亂寫。」
一連三天,黎簫沒有等來江臨風,也沒有接到他的一言片語。他的心越發沉了下去,沉到底了,忽然又浮出一些空落落的無所謂來。這幾天,他沒敢開店,撩開窗簾,總可以看見若干採訪車守在外面,店裡電話響個不停,接了全都是採訪的,卻沒有一個來自江臨風。他沒有出門,卻也能想見,「風流浪子原是同性戀」這樣的話題,該給人們提供多少飯後的談資。從沒想過,單調如自己,原來有一天也可以如此娛樂大家的生活。他淡淡地笑了,捂著總在發疼的心臟,慢慢地坐回自己的床。
原本這樣的炒作,雖然自己也甚為桃色主人公,可人們的視線,多少都集中在江臨風身上,只要不理會,其實可以安靜地等待風聲過去。可到了第四天,忽然又爆出一條驚人的新聞,令黎簫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躲在窗簾後面。據可靠人士聲稱,江某人與該男孩的相識,始於本市某間極富盛名的男色俱樂部,這位神秘男孩初現時曾驚艷四座,最後由有錢有勢的江老闆抱得美人歸。至此,該男孩的身份毫無懸念,應是當晚標價「開苞」的MB。據稱,該男孩不僅一人賣身,其同胞弟弟,也曾是該俱樂部內紅牌少爺。
此語一出,猶如晴天霹靂。黎簫一時間只覺被炸得粉身碎骨,體無完膚。渾渾噩噩之間,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黎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來,現在可怎麼辦?他沒有辦法,再也顧不上自尊臉面,只好顫巍巍地撥通江臨風的號碼,卻聽到「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聲,他不死心,又撥打到天水山莊去,這回電話倒是通了,一個男人接起來:「喂,請問找誰?」
「江臨風,我找他,他在嗎?」黎簫問。
「您是哪位?」
「我姓黎。」
「請稍等。」那人回答著,可能走到其他地方去,忽然聽到另一個人在旁邊低低地說:「掛了吧,就說我不在。」
黎簫的心宛如被刺刀狠狠戳傷,他聽得出來,這個聲音,無數次在耳邊輕言蜜語,無數次蠱惑一樣讓自己心神激盪,這個聲音,現在卻如此殘酷,在他被整個世界打壓之際,它毫不猶豫地棄己而去。
他沒有等到那個男人傳話,靜靜地掐斷了電話。眼眶裡大滴大滴地掉下眼淚,臉上卻掛著盛極而衰的笑容,「嗬嗬」地笑個不停。是啊,是應該縱情歡笑,有誰像他這樣愚蠢而下賤,有誰像他這樣可笑又可悲?笑聲當中,往事一幕幕如影隨形,那甜蜜的寵溺,那溫柔到滴出水來的體貼,那些明明還清晰可聞的諾言,那些即使被傷害,卻仍捨不得忘記的愛,現如今,全成了一紙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