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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周子璋仔細地看看他,也不問什麼,點頭說:「我先扶你上去,要不要洗個熱水澡?」

    黎簫疲倦地搖搖頭,靠在周子璋身上,由他扶著上了樓,任他給自己脫了毛衣外褲,扶到床上躺好,開了暖氣,蓋上厚厚的被子。黎簫忽然抓住周子璋的手說:「對了,珂珂呢?」

    「我,我忘了通知他,對哦,他怎麼也沒回來,可能工作忙的。」周子璋窘紅了臉。

    黎簫淡淡一笑,寬慰他說:「不告訴他正好,不然不定怎麼羅嗦。周老師,我的外衣呢?」

    周子璋臉更紅了,閃爍其詞說:「那,那個,我忘了拿回來了,我,你一不見,我就很著急,趕緊跑回來等……」

    黎簫含糊不清地說:「沒關係,丟了就丟了吧,對不起,你去睡吧。」

    周子璋並沒有立即走,他站在黎簫床頭,發了好一會呆,又給黎簫掖掖被角,才輕輕走了出去。

    周子璋在黎簫床頭坐著,呆呆看著燈出神,往日清俊的面容籠上一層緬邈哀傷的迷濛。黎簫覺得自那天晚上以後,周子璋整個人都不對勁,原先儒雅從容的風度蕩然無存,反倒多了莫名的沉思。

    「周老師,今天沒有開店嗎?」

    周子璋心不在焉,沒有回答。

    「周老師--」黎簫提高了聲音。

    「噢,」周子璋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抱歉地笑問:「什麼?你說什麼?」

    「問你今天開店了沒?」

    「沒有,你病了,我精神也不好。」周子璋看他,憐惜地替他撥弄了下額頭過長的髮絲,說:「黎簫,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照顧我,但我想,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要走了。」

    「為什麼?」黎簫一下子坐了起來,牽動了身後的傷處,忍著疼抓住他的手:「不行,我不要你走。」

    「黎簫,我,有必須要走的理由。」周子璋溫和地說。

    「什麼理由?你有什麼難處嗎?我和珂珂都不能幫你嗎?還是,還是你--」黎簫紅了眼眶,豁出去說:「你知道,你知道我那天晚上是和一個男人走的?你不能接受我和男人在一起?」

    「黎簫,」周子璋喝止了他,摸摸他的頭說:「我怎會介意你的性向或你要怎樣過你的私生活?人活一世本已不易,我又怎會拿俗世的框架套在你這樣美麗的天使?而且,依你的性格,能夠讓你在劇院不顧一切跟他走的男人,一定是你深愛的人,這些,我都理解啊。」

    「那你為什麼要走?你有更好的去處嗎?」黎簫悶悶地說。

    周子璋笑而不答,默默地將黎簫的被子拉高,圍住他的脖子,說:「這些天,你恐怕都要穿高領毛衣了。」

    「呃?」黎簫不明就裡地摸摸脖子,瞬間明白過來,漲紅了臉罵:「混蛋。」

    周子璋似笑非笑,忽然問:「黎簫,你愛那個人,那他也愛你嗎?」

    黎簫咬了嘴唇,說:「說實話,我不知道。」

    周子璋嘆了口氣,不知想到什麼,眼睛裡驟然滄桑起來,片刻之後,他笑了笑,拍拍黎簫的腦袋說:「不睡就起來吧,洗個澡,不管怎樣,你的日子,可不能含糊隨便過。」

    黎簫休息了三天,總算從那次瘋狂的性愛中緩過來。他以晚上忘了開暖氣受涼為由,在黎珂面前搪塞了過去,雖然招來好一頓羅嗦,但總比讓他知道自己又見到江臨風發脾氣的好。況且黎珂最近行蹤繁忙,公司上次接的單子不知為何,總是差錯不斷,一出錯還非得黎珂去擺平不可。一來二去的,黎珂在店裡的時間銳減,有時候忙起來,晚上索性都不回來,差點就要在公司安營紮寨了。

    店裡沒了黎珂聒噪,周子璋和黎簫倒感覺有些不習慣。不過兩人均屬性格安靜內斂之人,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倒也不覺得有什麼。臨近歲末,天氣卻一天比一天更冷,周子璋一日逛舊貨市場,買了個老舊的黃銅手爐,正面陰線刻著攢心蓮枝圖樣,往裡面放點燒熱的小炭,拿棉布包了,塞到黎簫懷裡,倒比超市里賣的電熱水袋強。天太冷,除了附近幾個師奶每日必要來買點心,順便跟周大帥哥套套近乎,拉拉家常外,店裡成天沒幾個客人。黎簫整天無所事事地抱著手爐,坐在沙發上看窗外的別樣人生。

    當江臨風動用了無數人脈終於找到這的時候,看到的恰是膽敢從床上不聲不響溜走的寶貝兒,此刻帶著傻裡傻氣的黑框大眼鏡,懷裡抱著花色棉布包起來的古怪手爐,優哉游哉地把頭抵在玻璃窗上出神。一個穿黑色高領毛衣,繫著墨綠色圍棋,身段勻稱,相貌極俊秀儒雅的青年男子,給他端來一杯熱騰騰的東西,黎簫回頭一笑,那人也笑了回去,伸手寵溺地揉揉他的頭髮。兩人相貌均為上乘,相互輝映,如詩如畫,和諧到極點。

    江臨風認得那個男子,正是劇院裡陪寶貝兒看芭蕾的人,當時他靠過去替寶貝兒解衣服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別的男人做那樣體貼的動作,或許有些矯情,但這個人做起來一派天然,而且有說不出的好看。他冷哼了一聲,這種男人系個圍裙還一臉自得其樂,天生就是圍著鍋台孩子轉的主兒,看著也沒多大出息。等到踏進了這家叫什麼「小可」的書吧,江臨風不由一肚子火,那門帘靠墊,牆上的畫,桌上的擺設,處處都洋溢著那個男人身上散發的典雅和溫馨,甚至於空氣中瀰漫著的濃郁咖啡香,與暖氣結合在一起,竟給他一種身不由己的舒適和放鬆之感。這一切,哪裡是寶貝兒那種深居簡出的男孩能弄出來的?分明就是那個不知叫什麼的男人的矯揉做派。

    待看到黎簫一臉波瀾不驚地瞧著自己走過來,更是添堵。這是什麼意思?前幾天不還熱情如火,和自己在賓館裡顛鸞倒鳳,共赴雲雨。等到情事一畢,他竟然趁自己睡著拿個枕頭塞到自己懷裡就偷偷溜走了,現在好不容易找上門,居然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眼神跟打量一個陌生人似的。這小東西當日在自己身邊,幾時敢流露這樣的神色,現在倒好,一張嘴,竟然有些黎珂式的調侃:「原來是江先生,今天怎麼有空蒞臨本店啊?」

    江臨風帶著一身怒氣坐在黎簫對面,他沒有說話,銳利的視線牢牢禁錮在黎簫身上。那天晚上顧著要他,倒沒有好好看他,此時一見,雖然臉上戴了個土氣的眼鏡,前額的頭髮也耷拉下來,遮住原本精雕細琢的輪廓線,但他仍然很美,美到令江臨風止不住地加速了心跳。他清楚地意識到,對面坐的這個男孩不是別人,正是他獨一無二的蕭簫啊。

    兩年來,江臨風沒有一天不想他,哪怕找別的情人,哪怕天天試不同的床伴,可心底的空洞從沒有被填滿過,反而越來越深,深到自己不得不搶過CEO的很多工作來轉移注意力。不是沒有想過找回他,可臨別時的那些記憶太過刻骨銘心,江臨風捫心自問,實在是不敢找。怕再見到黎簫,就無法放開他,就無法避免新一輪的傷害,如果那樣,那之前吃的苦,不就白白作廢了嗎?

    直到前幾天晚上偶遇他,上千人的劇院,可你仍然只需一眼就看到他,只看到一眼,就再也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待到洗手間裡抓住這個小東西,情不自禁吻上那思念了幾百遍的唇,他覺得簡直像瞬間被通電一樣蘇麻暢快。意外的,黎簫竟然沒有拒絕,而是一如記憶中那麼柔順地靠向自己,還主動回吻,這讓他簡直要受寵若驚。一剎那,重逢的狂喜和難以置信化成可怕的,淹沒一切的欲望。之後發生的激烈交歡勢不可擋,江臨風活了這麼些年,從來不知道被欲望沖昏了頭腦原來就是那個樣子,原來就是通過那種不顧一切的性愛來訴說,來表達,來將積壓了這麼久的思念,不能說出口的懊惱和痛苦,不能為人知的艱辛和渴望一股腦傾瀉出來,用汗水,肢體廝磨,親吻和最原始的律動來表達。

    他以為自己的身體已經說明一切,因此等到情事已畢,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入睡時,江臨風生平頭一回覺得活著真好,能這麼抱著心愛的人入睡真好。哪曾想一覺醒來,懷中的綿軟身體竟然變成了枕頭。若不是那一地狼藉的衣物,床單上歡愛的痕跡,他幾乎要懷疑與黎簫的重逢,是自己太過想他而做的一場春夢。

    不過也不奇怪,這個小東西當年都敢逃離,現在從床上溜走又算得了什麼。江臨風盯著對面的黎簫看了半天,看他從一臉若無其事慢慢變得有些侷促,抱著手爐的手勢也僵硬起來,這才微微一笑,或許這個寶貝兒其實也沒自己想的那麼從容不迫吧。他單刀直入地說:「回到我身邊吧,我很想你。」

    「你走的時候,不是挺瀟灑地說放我自由嗎?」黎簫扭過了頭。

    「是,但我後悔了。」江臨風雙手交叉,撐著下巴認真說:「我後悔了,我離不開你,回來吧,簫簫,兩年夠久了。」

    黎簫淡淡笑了,抱緊懷裡的手爐說:「臨風,老實說,我真的很羨慕你。世上有一種人,不僅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還能決定他人的生活。你就是這種人,你看,你說要和我在一起我們就在一起;你說要讓我當你的人,我就成了你的人;你有天良心發現,說要做好人了,好心放我自由,我就得莫名其妙地自由;現在,你又說想我,要我回來,我就乖乖的得回來,你是這樣理解的,對嗎?」

    江臨風沒有回答,只是牢牢地看著他。

    「我聽了你那麼多次,這一次,」黎簫端起桌上的被子,啜了一口說:「還是算了吧。」

    「簫簫,你明明對我有感覺的,那天晚上,我們明明……」

    「臨風,」黎簫打斷了他,微笑道:「說到那天晚上,我還有點東西要還給你。」他從兜里摸出一個錢包,數了六張紅色人民幣,推到江臨風面前說:「麗晶的套房正常是一個晚上1200,我們一人一半,這是600,你收下。」

    江臨風被他氣得臉都青了,一把按住黎簫的手,一字一句問:「你什麼意思?」

    黎簫無辜地睜大眼說:「還錢給你啊,那天晚上謝謝你,我過得很愉快,但讓你負擔全部的費用好像不太合適吧?」

    「黎簫,你不要太過分!」江臨風暴喝一聲,意識到自己聲音太高,壓低了聲音說:「我江臨風幾時要自己的情人付錢,你這是侮辱我!」

    「是嗎?」黎簫鏡片後的眼睛驟然變冷,說:「你帶張璐鈺開房也是你付錢咯?不好意思,我不是張璐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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