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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冒失,做得愚蠢;知道自己其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聰明和無所不能。最重要的是,」林玉芬頓了頓,說:「他知道他的哥哥非常愛他,甘願為他豁出性命,所以,他再也不敢亂來,怕一不小心,傷的不是自己,而是你。」

    黎簫沒有作聲。

    「簫簫,其實你也一樣,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換多個角度,才能發現問題的所在。」林玉芬將手貼到黎簫冰涼的手背上,輕輕道:「簫簫,你坦白說,不要這房子,不要錢,是因為你覺得沒有歸宿感,還是因為你,在這裡,忘不了過去,忘不了臨風?」

    黎簫嘴唇顫抖,

    「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希望你能坦然面對這樣一個問題:錢這種東西,並不是只能理解成侮辱、施捨、踐踏、感情交易;其實,如果跳出你一直固守的窮人、富人這種階層觀念,就會發現,你也好,臨風也好,我和珂珂也好,大家其實都是普通人。臨風留給你的房子和錢,其實也可以理解成他心疼你,擔憂你,他戀戀不捨,以及在不得不離去之前,最後為你做的一點力所能及的事。臨風說,依你的性格,就算想要用錢,也會不好意思問我或珂珂拿,那筆錢,是應你的急的。如果你不要,就當他買回那條手鍊的錢。」

    黎簫睜大眼看她,清澈的眼睛裡,慢慢水波蕩漾。

    「其實我倒覺得,你可以拿去學點東西,做你要做的事情一個起步點。而且,珂珂現在是創業初期,錢你如果不要,可以給黎珂,雖然不多,可至少能讓他少奮鬥個五六年。至於這個房子,你可以住,也可以賣,全在你一句話。只是希望你處理之前,想清楚,自己到底是逃避,還是真正的重新開始,好嗎?」

    林玉芬說完,心疼地摸摸黎簫的腦袋,離開了飯桌,她知道,黎簫現在亟待一個人靜靜想想。她走出房子,到庭院擺弄了一下花糙,與百無聊賴的黎珂說笑了一通,正說到黎珂興起,起勁比劃什麼的時候,她看到黎簫靜悄悄地走了出來。他美麗的眼睛還有些紅腫,顯然剛剛又哭過,但是目光堅定,神情平和,整個人看起來既脆弱,又堅強。林玉芬指指黎簫,黎珂忙轉過身,笑說:「簫簫,過來一起玩。」

    黎簫走到他們跟前,說:「我想好了。姑姑,錢給珂珂吧,我也沒用。我還是想搬出去,跟珂珂,我們會重新開始。」

    林玉芬含笑,點點頭,忽然罵道:「小兔崽子,真是白疼你了。那你姑姑我呢?怎麼沒預備上我的位置?」

    黎珂笑嘻嘻地摟過林玉芬的肩膀,說:「什麼呀,姑姑當然跟我們一起啦。沒有林姑姑啊,我們都沒有家的感覺,對吧簫簫?」

    黎簫微紅了臉,眨著眼睛,緊張地說:「姑姑,你會跟我們一起吧?」

    林玉芬拍掉黎珂的手說:「沒上沒下呢,告訴你們啊,要我去也成,但規矩咱們得立立,首先就是珂珂,你呀毛病最多……」

    第33章

    又是寒流來襲,整個城市陷入陰霾的凍雨包圍中。

    這年冬天,天氣冷得異乎尋常,以往只需單件羊毛衫罩風衣即可過冬的城市,今年每家超市,賣熱風機竟然賣到幾度斷貨。

    城西另一處老城區住宅區里,不寬的單行馬路兩側種著高大的法國梧桐,一眼望過去,兩邊儘是古舊的兩層騎樓,斑駁的土黃色牆邊,聳立著線條優雅的科林斯狀羅馬柱,柱頭雕飾的橄欖枝條紋,細細訴說著這裡過往的陳年舊事。騎樓底下,一間一間挨著的,儘是各式各樣關於吃飯穿衣,平生百樣的小店:賣粥粉面的,賣裹蒸粽的,賣茶葉器皿的,賣米麵油鹽的。仔細看過去,飯館挨著裁fèng店、涼茶鋪對著壽衣檔;髮廊的小妹經常愛撿幾朵花店隔夜的玫瑰玩;時髦女郎可以前腳進旗袍老店定身復古旗袍,後腳拐到內衣櫃檯挑件性感情趣內衣。不足兩百米的街道,兼顧一個人平常生活的一粥一飯、一衣一行。

    和街上動輒數十年的老店相比,街尾的一家書吧算是新店了。這家店開張到現在不過一年多,店面不大,沿牆放滿高高的原木書櫃,裡面分門別類地整齊羅列各式暢銷小說和時下流行雜誌。店內窗明几淨,布置得相當溫暖樸實。冬天一來,門口立即換了厚厚的棉布門帘,樣式古樸的桌子細心套上碎花棉布桌布,椅子上套了同式椅墊和靠墊。桌子上有簡潔的金屬支架,上面支著這家店的飲品點心單子,到處透露著優哉游哉的意味,似乎消遣的目的打過盈利。在這座節奏快速,講究實際的都市裡,書吧這樣的東西其實並不討喜,市面上原有的幾家紛紛倒閉,但這間書吧卻不合時宜地開在老市區上,不合時宜地一直開到現在,還時不時的,有頗多學生過來幫襯生意。原因很簡單,這裡的店主雖然總是帶一幅遮住半邊臉的黑眼鏡,頭髮拉扎蓋住額頭,可店主的弟弟卻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半年前,又來了個做好吃點心的年輕男人,長相也極為清俊秀氣,登時猶如活體廣告一樣,吸引附近眾多家庭婦女前來購買點心。久而久之,看書的人少,看美男子,吃點心的人卻越來越多。這家名為「小可」的書吧,漸漸的,成為這裡一道特色的風景線。

    這天很冷。年輕的店主豎起羽絨服衣領,將半張臉藏在厚厚的圍巾里,另外半張罩在黑框眼鏡背後。他將手藏在兜里,推開店面,快步朝街面斜對著的早點鋪走過去。這樣呵氣成霜的早晨,沒有比一晚熱騰騰,濃稠稠的豆漿,兩根炸得金黃蘇脆的油條,幾個皮薄餡厚,味道鮮美的包子更能吸引人的了。早點鋪里熱氣氤氳,老闆娘紅撲撲的胖臉,隔著老遠就沖他喊:「阿黎啊,又輪到你買早餐啦,小周老師呢?」

    她說的小周老師就是他們店裡新來的點心師傅,那人不僅做一手好點心,知識也很淵博,經常免費替附近小孩解答功課,久而久之,大家都喊他小周老師。

    「哦,老師今天有些不舒服,可能感冒了。」

    「不要緊吧,後生仔要多鍛鍊,我看他就是成天坐在店裡不動才這樣。你也是啊,有空多出來曬曬太陽嘛。還是老樣子?」

    「噢,少給兩根油條,我弟弟昨晚弄到太晚,估計今天不用吃早餐了。」

    老闆娘收了錢,快手快腳打包好他要的各式包子和鮮豆漿,另外招他進店裡,不由分說將他按在凳子上,往他前面擺了半碗熱騰騰的粥說:「新鮮魚片粥,我私人做的,快吃,嘗嘗味道。」

    「這怎麼好意思呢。」他推辭。

    「什麼不好意思,你弟弟上次來可沒這麼多話哈,讓他吃就吃,你就該多跟他學學。」

    「那小子,從小就這樣……」他笑了,低頭舀粥嘗起來,點頭讚揚:「很好,老闆娘,可以掛牌賣了。」

    「賣個屁,老娘特地熬給自己喝的,你少廢話,快吃。」

    他笑笑,繼續低頭喝粥,大冷天的,這麼下來既暖胃又暖心。屋裡頭頂的地區電台正播著昨晚的娛樂新聞,他沒有留意,忽然一句話飄進耳朵里:「玉女明星張璐鈺近期與某某集團總裁江臨風出雙入對,頻頻亮相於公眾場合。兩人舉止親密,更有被狗仔隊拍到十指緊扣。張入道以來,以其清純的形象被譽為新一代玉女掌門人,這次是她首次與豪門公子傳出緋聞,雖然當事人均表示對方只是自己的好朋友,但據其身邊好友透露,兩人實際已為關係穩定的男女朋友,據說江總裁甚至有向張小姐求婚的打算……」

    屏幕上,一男一女攜手走過,發現有記者時,男人單手擋住臉部,另一手繞到女伴臂膀處,護著她快速離開,兩人間親密的意味不言而喻。

    「啪」的一聲,他手裡的塑料調羹跌到粥面上,濺起幾點在眼鏡上。他隨手一擦,白了臉,對老闆娘說:「老闆娘,對不起啊,胃忽然不舒服,我,我吃不下了,對不起啊。」

    「胃不舒服啊,死啦,年輕輕的怎麼會有這個毛病。吃不下沒關係,快回去喝點藥吧。」

    他勉強笑了笑,又道歉,失魂落魄地站起來走人,老闆娘在後面喊:「阿黎啊,你的早點沒拿呢。」

    他愣愣地回頭,轉過去拿了早點,又機械地遞過去錢。老闆娘不耐煩地說:「你糊塗啦,剛剛給過錢了,快回去吧,真的很不舒服吧,臉色都不對勁了。」

    他點點頭,提著早點行屍走肉一樣走回對面自己的小店。推開門,一股暖流鋪面而來,他眼眶一酸,兩行淚水竟如融化的冰水一般,不受控制就流了出來。

    「真是嬌氣啊,冷天跑出去吹風,竟然就吹出淚來了。」他嗬嗬地笑了幾聲,拿袖子胡亂擦擦眼,揚聲說:「老師,我回來了。」

    從裡間走出一位身穿黑色高領毛衣,繫著墨綠色圍裙,手提掃帚和簸箕,身材偏瘦,模樣極為清俊雅致的青年男子,正是小周老師,大名周子璋。他一見,立即上前說:「老師,你不是感冒嗎,幹嘛不去躺著,起來幹什麼活啊。」

    「我沒事,吃了感冒藥了。倒是你,天氣這麼冷,出去幹嗎,我們病一下無所謂,你得個傷風感冒的可不得了。」周子璋說得急了,掌不住咳了起來。

    他忙進了吧檯,倒了杯熱水遞給周子璋。周子璋接過來喝了兩口,說:「謝謝你,黎簫。」

    「你還說我,你自己又好到哪去,是誰斷了三根肋骨一根腿骨躺醫院裡養了小半年?你那些舊傷最容易轉成痼疾,醫生說了,尤其是這樣的冷天更要擔心,你倒好,看書看到忘了睡覺……」黎簫絮絮叨叨地數落著半天,一抬頭,接觸到周子璋眼底的眼光,柔和溫暖,帶著深深的了解與包容,猶如探照燈一樣she進自己亟待掩飾的內心。黎簫吶吶地說不下去,撇開視線,慌亂地說:「我,我去煮咖啡,你上次教的義大利咖啡好像很受歡迎,我去準備一下。」

    「黎簫,」周子璋走了過去,輕輕將他擁入懷中。他比黎簫要高點,整個人看過去猶如一株無可依託的白楊樹一般,但偎依過去,卻也能感覺到那來自心底真正的關懷。黎簫沒有掙扎,任他如擁抱某件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環住自己,眼眶一熱,剛剛擦掉的眼淚似乎又開始濫觴。

    「別哭,哭只能表達情緒,可不能解決問題啊。」周子璋取下他掩蓋容貌的黑眼鏡,拿出手帕為他擦拭眼淚,溫言說:「想談一談嗎?」、怎麼談?難道告訴這個良師益友般的男人,自己只不過在螢屏中瞥見一樁並不新奇的緋聞,得知一件對江臨風來說簡直比吃飯還要來得簡單的情事,就心裡難受,就忍不住落淚哭泣?黎簫搖搖頭,說:「沒有,可能是季節的原因,天陰沉,我情緒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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