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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這個家,有一棟漂亮的房子,有我,有你,有照顧你的林姑姑,給你做飯的阿盧,還有那個新來的小妹……」

    這個聲音忽然在腦海里想起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為什麼明明相隔並不算太遙遠,想起來卻恍若隔世?黎簫無言地笑了笑,挺直腰板走向大廳沙發里坐著的高大男人。他就坐那看著他,冷冽的眼神底下鬱積著波濤洶湧的狂怒,但這次自己將不再畏懼,是對是錯,是愛是恨,又有什麼關係?假設轉眼之間,一切竟成往事,那麼再計較這些心情,又有什麼意義呢?

    「原來你早就可以自己走了,每天躺著騙我,很累吧?」沉默了許久,沙發上的男人用陳述的語調開口。

    黎簫沉默了,半響才說:「對不起。」

    江臨風沒說話,他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聽得出竭力壓抑心中的怒火。半響,只聽他慢慢地說:「為什麼?我對你不夠好?不夠愛你,還是不夠尊重你?你需要我怎麼做?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走?」

    黎簫搖搖頭,清晰地說:「沒有,你對我很好,除去那次的事,你其實一直對我很好。」

    「那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做錯了一次,難道我連改正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黎簫悽然一笑,說:「臨風,那次的事情,只是讓我明白了一些一直都沒明白過來的事。我並不恨你,但是,我也不覺我們該繼續在一起。」

    「難道我給你的不夠多嗎?你不喜歡我有其他人,我不是答應你只有你一個了嗎?你不喜歡我管你,我不也說過以後你要做什麼我都不干涉?黎簫,從沒有人能讓我做到這一步,你不要恃寵而驕,要學會適可而止。」江臨風緊盯著他,聲音里中帶了威嚴和壓迫感。

    「你看,這就是你跟我的區別。」黎簫搖搖頭,神情悲哀地說:「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我,還說你從沒為誰做到這一步,但那又怎麼樣?那難道不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應該遵守的最起碼道德嗎?難道我還要為你保有這種最起碼的道德而歡欣雀躍,高呼謝主隆恩?臨風,如果我繼續跟你在一起,那麼永遠都只是你養著的寵物,哪怕你這個主人對我傾注了前所未有的寵愛,但我仍然只是寵物,永遠都不能越過寵物應有的界限,永遠都不能試圖挑戰你作為主人的權威,永遠都要靠搖尾乞憐來換取一點點再平常不過的待遇。你稍微把我當情人看,我就得高興得撲過去舔你的腳,否則就是恃寵而驕,就是不知好歹。你說,換成是你,你會稀罕著這樣的喜歡,這樣的愛嗎?」

    江臨風大怒,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揮手就想往黎簫臉上打去,卻在出手的一瞬間硬生生收了回去,他臉色猙獰地說:「你不稀罕?不稀罕?我這麼喜歡你,喜歡到心都疼了,你竟然不稀罕?!黎簫,你夠狠!捨不得動你,你還來勁了是不是?動不了你,我還不能收拾黎珂那個臭小子嗎?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不稀罕你親愛的弟弟?嗯?看著他倒霉回去,你是不是也能這麼無動於衷?!」

    黎簫臉變白了,他看著江臨風道:「你別逼我。」

    「現在是你在逼我,你在逼我!」江臨風惡狠狠地說:「我待你如珍似寶,你卻把我的心意棄之鄙履,我給了你機會挽留你,你卻還是要跑!你不是夠狠嗎?等著。來人……」

    「等等,」黎簫大喊了一聲,飛快地將一把鋒利的美工刀抵住自己的腎臟部位說:「這一刀下去,新換的腎肯定完了,第二次換腎的機率有多少你我都清楚,臨風,我欠你的恩情,這一刀還給你,你有多少不滿,都沖我一個人來,別那麼卑鄙去為難一個孩子!」

    江臨風緊盯著他手裡的美工刀,呆了呆,忽然笑了起來。他一面笑,一面朝黎簫走了過去,黎簫連連後退,眼見他就要走到跟前了,狠狠心,將刀朝自己扎了下去。剎那之間,江臨風的手已經抓上刀刃,死死握住,不讓他的刀往裡扎深半點,血汩汩地從他的手fèng間淌落,江臨風的臉色越來越白,卻仍笑著說:「簫簫,只要能留下你,就算卑鄙又如何?你說我愛你只不過是主人對寵物的愛,我問你,你看過這樣的主人和這樣的寵物嗎?」

    第30章

    江臨風的血一下一下地滴落到自己手上,那一瞬間,黎簫想的是,原來江臨風也是會痛的,他也是會流血的。

    下一刻,他的心立即被猩紅的液體所揪緊,甚至產生了被刀刃割傷的疼痛錯覺。他呆呆地看一眼手上的刀,立即嚇得想甩開掉,恨不得從來沒有拿過這個東西,恨不得從來沒有想要用它傷己傷人。

    但他甩不開,江臨風五指併攏,攥緊了那刀刃,讓傷口更深幾分,慘笑中透著狠勁,從牙fèng里擠出話來:「你要的就是這個嗎?簫簫,別逃,回答我,你要的就是這個嗎?」

    「不,不是,我不是。」黎簫拼命搖頭,剛剛的勇氣頃刻間在鮮血面前土崩瓦解,他情不自禁地發抖著,看向江臨風的眼睛已經沁出淚水,充滿了慌亂和乞求。

    「看著我黎簫。」江臨風板過他的臉,強迫他看著那把嵌入血肉中的美工刀「看看這個,什麼感覺?嗯?心裡是不是特痛快,特解恨?你不是恨我恨到不惜傷害自己來懲罰我嗎?為什麼不敢看,為什麼敢刺又不敢看?」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刺傷你,我不是……」

    「但你是要刺死你自己!」江臨風盯著他,多種情緒霎那間集中在那黑得深沉的眼眸底,聲音低啞地說:「你明知我惜你如命,明知這一刀下去定讓我痛不欲生,你卻還要那麼做。哪樣最能傷我,你就挑哪樣去做,一點猶豫,一點惻隱都沒有。簫簫,人人都說我翻臉無情,但我看,你比我更冷血。」

    「從頭到尾,你都只是為了黎珂,和我在一起,是為了讓他重新做人,為了不成為他的經濟負擔,為了讓他活得更好。你心心念念都是黎珂,所作所為也是黎珂,那麼我呢?我承認,你罵我的話都有道理,我確實不懂,我不具備那種愛人的起碼道德。但是,簫簫,你又何曾將我當愛人對待過?在你心底,你又將置我於何地?就算我有千般不是,就算我真的對不起你,但我以為,我們之間,至少還有一點情份在,那點情份,真的不能讓你稍微忘掉我以前的錯,稍微看看我現在為你做的這許多事嗎?」

    黎簫只是流淚,抖著嘴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臨風長嘆一聲,一把鬆開了他,黎簫腳下一軟,軟軟地坐到地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將美工刀拔出,皺著眉頭,冷靜地扯下領帶,單手綁縛止血,看著他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會,然後,沉默地走開。

    四周寂靜,黎簫呆呆地看著那把帶血的美工刀看著,只覺四肢冰冷,那把刀劃拉出的大口子,仿佛不只在江臨風的手掌,自己心底,也被深深刻了一刀,汩汩冒出鮮血來。他喪失了思維能力,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手腳都麻木了,才有一個人走來。

    「黎先生,請起來,跟我上樓好嗎?」

    黎簫愣愣地抬頭,認得來的是老熟人David了。他一向溫和的微笑不見了,看著黎簫,臉上帶著些微的責備和不忍心。黎簫慢慢爬了起來,跟著David上了樓,走進自己那間熟悉的臥房。一切都沒有改變,家具都在老地方,床單仍然是江臨風喜歡的深藍色。黎簫站著看那張床,記憶裡面有令他不堪和羞辱的部分,但又怎能否認,那當中沒有沉溺銷魂的迎合,沒有身心結合的瞬間?他和江臨風之間,那緣分早已盤根錯節,糾纏到了血液里,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道得明的?江臨風為他破例甚多,付出甚多;他黎簫又何嘗不是節節後退,一點點地讓渡出自己的情感和真心?

    「黎先生,先洗個澡,換換衣服好嗎?水我幫你放好了。」David在一旁提醒他。

    黎簫回過神來,忙問:「黎珂呢?黎珂怎麼樣?他現在在哪呢?他,他們不會打他吧?」

    David說:「放心,除非先生成心要讓你恨他,否則怎會去動黎珂。」

    黎簫略放了心,低頭思索良久,問:「那他呢?那個手怎麼樣?」

    David嘆了口氣,說:「黎先生,你如果不喜歡先生,就乾脆絕情到底,這樣對誰都好,你說呢?」

    黎簫在房間裡已經被關了七天。自那天江臨風從他手裡奪走美工刀後,他就被關到這裡來,這七天來江臨風一直沒有出現,連David也沒來看他。屋子裡所有的鋒利東西都被搜刮一空,飯食每日都會有人送來,送飯的人黎簫沒見過,但吃的東西一嘗味道,就知道是阿盧師傅做的。而且每天花樣不同,似乎還怕他吃少了,連他日常服用的藥片也一樣沒少,每天都按時定量拿來,這些細節都說明著江臨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延續著一慣的關愛。即使在自己那麼傷他之後,那個男人也捨不得讓他受一丁點苦,也還是習慣性地要按自己的方式來對他好。正是這種不顯山露水的好,讓黎簫不再擔心黎珂的安危,確實如管家先生所說的,除非江臨風成心要與自己決裂,否則怎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再怎麼說,跟了江臨風這麼久,黎簫心裡還是清楚,這個男人或許冷酷冷冽,但其為人處世,卻絕不是個卑鄙無恥之徒。何況兩人之間,哪怕沒有愛意,也有江臨風所說的往日情份在啊。

    在黎簫被關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江臨風那日所流的血,手掌上猙獰的傷口,無不令他害怕。再加上江臨風所說的話,令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難道自己真的從來沒有把江臨風放在心裡嗎?難道自己真的只是為了黎珂,才與他糾纏至今的嗎?不是這樣的,黎簫咬著被角,在心底吶喊著:不是這樣的。他只是情急之下才拿那把刀的,他並不知道那麼做,會那樣傷害到江臨風。

    黎簫躺在床上,七天裡大部分的夜晚都睜眼到天亮。他並不是內心堅毅狠厲之人,離開江臨風,與其說是因為無法被江臨風平等對待而萌生失望,倒不如說是極度缺乏安全感。但他並不是對江臨風無情,那個男人,無論如何,總是能牽扯他內心溫柔的期盼,而正是有這樣的期盼,所以他柔情蜜意之下掩飾不住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施捨才會令黎簫無比痛恨;所以他的粗暴和傷害才會顯得越加沉重。黎簫感覺自己是沒辦法了,他選擇逃離,寧願逃到一個沒有江臨風的地方,也不願如古代的禁孌般日復一日計算主人對自己的恩寵是否如舊,不願擔心在自己哪一天就重蹈方若琳他們那種「紅顏未老恩先斷」的荒謬卻又沉痛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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