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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我很羨慕,那樣的生活,儘管平凡而瑣碎,可也許,這是我們能靠近幸福唯一的方式。簫簫,跟我一起,忘掉不愉快的過去,我們重新開始,試試那樣的生活好嗎?」江臨風俯下頭,濕熱的嘴唇印在他的額角,低語著:「跟我一起,試試所謂的幸福好嗎?」

    黎簫沒法回答,他矛盾而難過地轉過身,將臉深深埋入枕頭中。

    轉眼到了與黎珂約定出逃的日子。黎簫整日心神不寧,一方面著急江臨風怎麼這天完全不用去公司,倒一心一意地陪著自己;一方面又擔心自己沉不住氣,被江臨風瞧出什麼端倪來,那受苦的可不只自己,依江臨風的脾氣,第一個遭殃的怕是黎珂。

    他這裡心中七上八下,弄得神情緊張,又心不在焉,江臨風好幾次對他說話,他都因為發呆而沒有看見。所幸江臨風似乎很滿意他前一天的軟化,將他今天的慌亂視作心情反覆,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反而用了十二分的溫柔,加倍低聲下氣來討好他。

    吃過晚飯,黎簫照例要聽江臨風給他念一段書,但他今日又怎麼聽得下去,滿腦子都是江臨風怎麼還不走,他要一直不走,這都晚上了,自己可該找什麼理由支開他才能令他不起疑心。黎簫本來就不是能隱藏心思的人,他看著江臨風在自己身邊忙上忙下,卻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時間越來越接近黎珂所說的鐘點了,黎簫心裡焦急得不得了,鼓起勇氣,打斷了他,問:「今,今天你都陪了一天了,不累嗎?」

    這是他這麼多天第一次主動跟江臨風說話,江臨風楞了一下,眼睛裡閃爍著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地笑著回答:「怎麼會,陪著你,我怎樣都不會累的。」

    黎簫撇撇嘴,隔了一會,又不死心地說:「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寶貝,你煩我在這裡嗎?」江臨風放下書,坐在他身邊,柔聲地問。

    黎簫嚇了一跳,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忙說:「哪有哪有。」

    「見不到我,會生氣,等見到我,卻會煩,對嗎?」

    黎簫不說話。

    江臨風笑開了,笑容里滿是對他的縱容,夾雜著淡淡的疲倦。他伸臂想攬住黎簫,卻又遲疑著放下手,故作輕鬆地說:「醫生說你可以適當吃點水果了,想吃什麼?我帶給你。」

    黎簫心跳得極快,顫著聲問:「吃,吃什麼都可以嗎?」

    「怎麼,寶貝有特別想吃的嗎?」

    「紅,紅提子。」

    「好。」江臨風寵溺地摸摸他的頭髮。

    「現在,現在就想吃。」黎簫偷偷瞥了他一眼,心臟狂跳。

    江臨風沉默了一下,隨即又展開溫柔的笑說:「真的,不能明天再吃嗎?」

    「現在不可以嗎?」黎簫豁出去了。

    江臨風嘆了口氣,深深地看著他,站起身來,拿了車鑰匙,說:「你的要求我不會拒絕,等等,我馬上出去給你買。」

    第29章

    江臨風一出病房,黎簫即從床上跳起,慌忙從床底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塑膠袋,裡面包著一套普通衣服、鞋子和一頂假髮。黎簫手忙腳亂換上,中途因為太提心弔膽,差點都扣不上紐扣。他好容易穿戴完畢,帶好黎珂為他準備的土氣又難看的假髮,戴上黑邊眼鏡,看起來就像另外一個人。

    黎簫低著頭,手插在衣兜里,快步走出病房,穿過走廊的時候,一位平時常見的護士迎面走來,只見對方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探病時間早過了,你怎麼還在這?」

    黎簫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忙壓低了嗓門說:「不好意思,現在就走。」

    護士沒說什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黎簫這才鬆了口氣,加快步伐,幾乎用跑的到了電梯門。還沒來得及按電梯按鈕,就被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拉了過去。黎簫差點要尖叫了起來,卻被捂住了口,耳邊傳來黎珂的聲音說:「別叫,是我。」

    黎簫呼出一口氣,回身捶了黎珂一下,低聲罵:「珂珂,嚇死我了你。」

    他回神,只見黎珂身穿灰色大夾克,肥厚的褲子,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也不知怎麼弄得一片青白,也戴了個大號眼睛,就象一個患病的中年男子一樣。黎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

    「沒辦法,這不要瞞天過海嘛。快走吧,我的哥哥誒。」他拉了黎簫,放棄搭乘電梯,改為走樓道。一邊走一邊說:「簫簫,走樓梯你的體力還可以吧?」

    「嗯,沒問題。」黎簫回答。

    兩人提心弔膽地快步下樓,樓梯間陰暗得多,每層有慘澹的一盞節能燈在照明著。黎簫被黎珂拉扯著一層層快速地下,轉得頭昏眼花,腳下一軟,嘭一下撞到手扶欄杆的尖角上。黎簫「哎喲」叫了出來,黎珂嚇了一跳,忙扯起他問:「撞到哪啦,疼不疼?」

    黎簫只覺腰腹處一陣劇痛,卻不想令黎珂擔心,勉強笑道:「不疼,快走吧。」

    黎珂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拉起黎簫匆匆往下走。這一次他小心了不少,在每個扶手拐彎處會減慢速度,兩人好容易跑到一樓,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樓梯間的門,緩步走進住院大樓的一樓大廳。雖然是晚上,但這裡人來人往,卻一點也不清靜。黎家兩兄弟均目不斜視,低頭盯著腳下的地磚迅速往朝玻璃大門處前行。轉眼間出了住院大樓,在夜色掩護下匆匆趕往醫院大門。黎珂在黎簫耳邊說:「我已經打好車停著等了,上了車,先到火車站,再從火車站打車轉到汽車站。車票早已買好,我們連夜趕往臨近的J市,再從J市坐船到Z市,那就是我們最終定居的地方。」

    「為什麼,是Z市?」黎簫問。

    「傻瓜,你不是喜歡海嗎?那就是海濱城市,我打聽過了,那個地方城市環境非常好,節奏又不快,特別適合你。」黎珂的聲音摻雜了憧憬和期待,顯得特別悅耳動聽。黎簫靜靜地微笑了,他輕輕「嗯」了一聲,握緊了黎珂的手,換來黎珂更緊的回握。兩兄弟在這一刻,心底都沒有剛剛的慌亂恐懼,反而充滿了淡淡的溫暖和對未來生活稍微的迫不及待。

    出了醫院大門,坐了車,到了火車站,一路均無人阻攔,順利得異乎尋常。黎簫拉高衣領,將半張臉埋在其中,另外半張藏匿在鏡片之後。他們低頭穿過嘈雜的人群,從另一個出口拐出來,黎珂小心翼翼地環視了四周,發現無人跟蹤才招手上了另一架的士。坐上車後,兄弟兩人放了一半的心,只等計程車開抵省城長途汽車站,這次出逃就算成功了大部分了。

    車子行駛的速度並不算慢,但黎珂開始心急起來,他覺得今晚的行動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太順利,順利得有些不合常理。為什麼沒有看到平日守在病房外拐角處的保鏢?為什麼一路下來,連個詢問的醫生護士都沒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過來,黎珂低聲問黎簫:「簫簫,你怎麼支開他的?」

    黎簫想起即湧上一陣慚愧和內疚,悄聲說:「我說,要吃紅提子,他就出去買。」

    「他自己去?怎麼去?」

    「開車啊,我看到他拿了車鑰匙。」

    黎珂頓時覺得有盆冰水劈頭澆下,他深知醫院商店裡就有賣這種水果,醫院門口也多的是水果攤檔,江臨風有什麼理由需要開車?除非是,故意造成開車遠出的假象。

    黎珂想到這裡,臉色都變了,他緊張地對司機說:「師傅,別去省汽車站了,回火車站。」

    那個司機默不作聲,黎簫嚇得不輕,拉扯著黎珂的袖子問:「怎麼啦,珂珂,什麼地方不對了?」

    黎珂強作鎮定拍拍他的手,又朝司機重複了一遍:「我說回火車站,你聽到沒有。」

    那個司機仍舊不作答,黎珂料想不妙,抓住后座與駕駛座的鐵欄大吼:「你他媽怎麼回事?停車,我們要在這下車!」

    司機從反she鏡瞥了他們一眼,那眼神極其冷酷銳利,包含著一絲鄙視和嘲弄,這哪是尋常的士司機會有的眼光。黎珂呆了呆,忽然從衣袋裡摸出一把史密斯?維森的哨刀,伸了過去抵住他的頸部,咬牙說:「你要不停車,我就捅你了!」

    那個司機輕輕一笑,一手握方向盤,也不回頭,另一手輕輕一抓一板,黎珂慘叫一聲,握刀的手腕已經被對方反折過去,刀也應聲滑落。黎簫驚呼,撲了過去,捂住弟弟的手腕,急道:「怎麼啦,珂珂,怎麼啦?」

    司機這時冷冷地說:「黎珂,別亂動刀子,擔心嚇壞了你哥。」

    黎珂蒼白了臉,握著受傷的手腕咬牙,又氣又怕,渾身都顫抖起來。事已至此,原本以為可行的計劃證明不過是一場鬧劇,技不如人,確實也沒什麼話好說。他此時此刻最擔心的是黎簫,自己怎麼樣反倒無所謂,但黎簫怎麼辦?他才從死亡線上被硬生生地拉回來,現在徹底惹毛了江臨風,他該怎麼辦?

    黎珂嘴唇顫抖著,前所未有地挫敗感和負罪感洶湧而至,他看著黎簫,張了張嘴,說:「對不起,簫簫。」

    黎簫卻沒有他想像中的驚慌失措或恐懼萬分,他微微一笑,握緊了黎珂的手,對那個司機說:「不管你要帶我們去哪,我希望能在處理我們之前,見到江臨風。」

    車子其實沒有駛向他們以為的囚禁之地,而是駛向他們都無比熟悉的地方,黎簫住的那棟老式別墅。院落里燈火通明,平時冷清的門前現在停了三四輛車,幾名保鏢站在那,見車子開來停穩,早有人恭敬地開了車門。黎珂仍然在發抖,滿眼驚慌和擔憂,一把抓緊了黎簫的手。黎簫又笑了笑,安慰地拍拍他,拿下改裝用的假髮和眼鏡,波瀾不興地側身下了車。

    「簫簫。」黎珂趕忙要跟著下,一個保鏢攔住了他,說:「先生只讓黎簫先生進去。黎珂先生請不要亂動,以免我們不小心傷了你。」

    黎珂發狠地掙扎,卻被人反剪雙手,壓在坐墊上動彈不得,他心急如焚地看著黎簫走進去,大喊:「簫簫!」

    黎簫轉頭,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極其美麗,宛如黑色的岩壁一汪透亮的清泉乾淨無暇。黎珂呆住了,霎那間明白了黎簫的心意,他發瘋一樣想要掙脫那個人,狂吼:「黎簫,你停下,黎簫,你他媽的別干傻事明白嗎?黎簫,你是不是想讓我一輩子不安寧?黎簫~~」

    黎簫的腳步頓了頓,再毫不遲疑地往前走。他進了自己熟悉的小院,進了那棟令自己心動不已的樓房,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耳鬢廝磨,有人曾親密無間,有人曾相許一生一世,有人曾令自己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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