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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那個男人一直在撫慰他,從落到頭頂的親吻,到背部寬大溫暖的手,真是諷刺,帶來恐懼的男人,卻在安慰他的恐懼。

    「別怕,寶貝,我再也不會那樣了,別怕,別怕。」

    江臨風的聲音苦澀而低沉,似乎蘊藏了無盡的情感與痛苦一般。黎簫漸漸地不抖了,一言不發從他懷裡掙了出來,他氣喘吁吁地,猶如蠶寶寶一樣卷著棉被,倒回床上,背朝著江臨風一動不動。

    江臨風也不敢再動他,嘆了口氣,問:「寶貝,你累了嗎?」

    黎簫不理,心裡忽然有種豁出去的念頭,反正耳光都已經打了,再傲慢點又怎麼樣?大不了再被江臨風折騰一回,死了倒也乾淨。

    「簫簫,累了的話,我給你擦擦手腳再休息好嗎?」

    黎簫仍舊不理,半響後,他感覺江臨風輕輕拉開自己身上的被子,黎簫心臟狂跳,打定主意無論這個男人怎麼對待自己都要咬緊牙關,絕不示弱。他繃緊了身體,卻發現江臨風只是拉起自己的手,用尚留餘溫的濕毛巾仔細地擦了一遍,又換另一隻手,再擦。

    擦腳的時候,江臨風起身換了水和毛巾,將他的褲管捲起一截,仍舊如對待上等瓷器一樣輕柔地擦拭。黎簫心裡疑惑,這就完了?沒有下文?他不是應該撲上來,象撕開獵物肚子的野獸一樣,撕開自己的衣服嗎?

    黎簫閉緊雙眼,良久,感覺一雙手貼上了自己的頭,來回撫摸上面的烏髮,一個柔軟的吻落在自己額頭上,江臨風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寶貝,我該怎麼做,你才會象以前一樣?」

    黎簫越來越無法忍受江臨風溺死人的溫柔了,他對他越好,那心底的猶豫與動搖就越多;而他又怎能對一個傷害自己至深的男人心軟,難道一次的受辱還不夠,要陪上自己一生去受辱嗎?隨著江臨風對黎簫越來越深入的呵護,黎簫的態度也變得越來越矛盾。見不到江臨風的時候,心底會有一絲悵然;見到江臨風的時候,他又會不由地生氣。雖然黎簫不敢明目張胆地找江臨風的茬,挑他的錯,但卻也會暗地裡給他使點小絆子,比如假裝失手,將他餵飯的食物都倒到他昂貴的西裝上;或是事先在浴室門前倒了一地橄欖潤滑油,當江臨風抱他上廁所時,腳下一滑,又捨不得摔到他,保持著雙手環抱他的姿勢,結結實實滑了一跤,疼得臉色都變了,卻一迭連聲地問:「寶貝,摔著沒有?」

    黎簫不忍又不忿,偏偏江臨風卻仿佛毫不知情,仍然一如既往地對他體貼入微。黎簫心亂如麻,每日煎熬著,比任何時候都期待著黎珂所說的那個「離開」的日子到來。然而這些天,黎珂卻好像很忙,每次來看他都行色匆匆,每次來江臨風都站在屋裡的另一頭,他們也不好說什麼。終於有一天,在黎珂過來時,江臨風的電話響了,他接聽的瞬間臉色變得嚴峻,似乎接到什麼緊急的公務,匆匆走了出去說話。黎珂沖他的背影做了鬼臉,眉飛色舞地低聲說:「嘿嘿,這下這傢伙要忙上一陣了。」

    「為什麼?」黎簫好奇地問。

    「我扮黑客侵入他總公司的伺服器,他大概認為出什麼商業間諜了。」黎珂得意地嘿嘿笑:「簫簫,趁著他忙的時候,咱們可以走了。」

    「真的嗎?」黎簫又驚又喜。

    「真的,你身體可以撐得住嗎?江……有懷疑沒有?」

    「我行的,他大概還以為我連上廁所的力氣都沒有。」黎簫小小聲說,微紅了臉。

    「那就這樣吧,初步定在後天晚上走。到時候你能找個藉口支開他嗎?我就等在這附近,一見他離開,馬上進來接你。」黎珂目光炯炯地看著黎簫,問。

    「嗯,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黎簫垂下了頭,擔憂地問:「真的安排好了嗎?」

    「放心吧。我連假證件什麼都預備好了。到時候,你什麼也不用帶,一切都是現成的,去了那邊,我們再買新的。」

    「錢,沒有問題嗎?」

    黎珂呵呵地笑了,拉了黎簫的手,說:「簫簫,我等這天等了小一年了,怎麼會沒有準備好?」

    黎簫想了想,從腕上解下當初江臨風送他的寶石手鍊,塞到黎珂手中說:「珂珂,這個應該值點錢,你拿著,不行還可以賣了。」

    「這……」黎珂狐疑地看著他。

    「這個東西的回憶很不好,我不想要了,你處理就行。」

    黎珂笑了,伸手抱住他,安慰一樣拍拍他的肩膀說:「放心,等我們到了新地方,這些都會被忘掉的。」

    第28章

    黎簫有些異想天開地希望江臨風真能被黎珂搞的黑客事件纏住脫不開身,最好忙足兩天,那他便可以悄然離去,不用再面對江臨風欲言又止的寵溺眼神。他也說不出自己是怎麼回事,不願意見到江臨風,不願意想像那種佯裝無事實際離別的場面。可惜事與願違,江臨風只消失了一天,第二天傍晚,特護正餵黎簫吃飯時,江臨風走了進來,坐到他床前,接過特護手中的碗,如常舀了一勺,吹吹熱氣,遞到黎簫嘴邊。

    黎簫自己心虛,偷偷看了江臨風一眼,發現他臉上洋溢著笑意,看向自己的眼裡一如既往的柔情如水,連舉著勺子的手都如平時一般穩當有力,看起來真的一幅毫不知情的模樣。他稍稍放了心,遲疑了一下,含住了那勺食物。

    江臨風見他配合,笑得更愉快了,又舀了一勺,遞了過來。

    黎簫忽然覺得有些不忍,這樣一個攝威擅勢,睥睨一切的男人,這段時間以來,每日圍著自己轉,干盡這些伺候人的事,得不到自己一個好臉色也不生氣,還常常為自己多吃一口東西,多看他一眼而喜顏於色。黎簫出神地看著他,記憶中嚴峻銳利的線條被此刻滿臉和煦的微笑沖淡,他不是一向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嗎?為什麼他原該冷靜深邃的眼睛中,竟然除了溫柔,還帶了一絲小心翼翼地討好似的的意思?

    江臨風對上了他眼光,視線相接的過程中始終微笑著,有歡喜的亮點一下一下閃爍在眼底,良久,他輕咳了一聲,笑說:「寶貝,我會一直在這裡讓你看,不過現在咱們先吃飯好嗎?要不我的手可酸死了。」

    黎簫回過神來,微紅了臉,忙低頭咽下勺子裡的東西。他為了掩飾剛剛的失態,吃得太急,一下子嗆到氣管,拼命咳了起來。江臨風忙放下手裡的碗,攬住他,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黎簫咳了半天才算好,江臨風騰出一隻手來將湯碗湊到他嘴邊說:「來,喝一口順順氣先,沒事吧?」

    黎簫喝了一口湯,搖搖頭,示意不喝了。江臨風放下碗,兩隻手抱住了他的身子,黎簫一驚,他再心軟,也不意味著可以重新接受江臨風,忙拿手推他,急道:「你你你放開。」

    「噓,不要動,讓我抱一下,就一下。」江臨風聲音悶悶的,臉貼近他的脖子。

    是啊,明天都要走了,不管能不能逃脫,從今往後,應該再也沒有機會被這個人這麼平靜祥和地擁在懷裡吧。既然如此,讓他抱一下又何妨呢?黎簫想著,儘量放鬆了身子,任他摟緊貼在胸膛。他往這熟悉的懷抱縮了縮,對方的體溫透過衣物傳過來,竟然有一種令人傷感的溫暖。黎簫閉上眼,感受著江臨風溫暖和心跳,模糊地想著,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理由象這樣靠在這個懷抱里了吧?以江臨風的狠厲,出逃、背叛、欺瞞,哪一樣都足以將自己置於死地。那麼,就讓我們在最終撕破臉之前,享受這最後的,寧馨的時光吧。

    「寶貝,你終於不怕我了,寶貝,」江臨風低啞地喊著,聲音中竟然有些哽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抬起頭,說:「簫簫,你擰我一下。」

    黎簫詫異地睜開眼,看他一臉正經,不像開玩笑的樣。

    「掐我一下也成。」江臨風臉上竟然有一絲赫顏,「我,我怕這不是真的。」

    黎簫嘆了口氣,果真輕輕地,擰了江臨風胳膊一下。

    「嗯,會疼,是真的。」江臨風猛地一下抱緊他,喃喃地笑說:「是真的,我今天太高興了。嗬嗬,簫簫,謝謝你,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

    他翻來覆去地念叨「對不起」和「謝謝你」,黎簫心裡越聽越難受,怕再聽下去,就要消弭自己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氣和信心,他輕聲說:「我知道,別說了。」

    江臨風又抱了很久,才深深吸了口氣,象痛下決心一樣猛然放開他,看著桌子上的食物,微笑說:「飯都涼了,我讓他們再送新鮮的來。」

    他說著,欲起身叫人。黎簫忙說:「不,不用了。」他低頭,靈動的眼眸轉動著,說:「我累了。」

    江臨風也沒反駁,只柔聲說:「好,那就等你餓了再吃。」他端過溫水痰盂,讓黎簫就著漱口,扶他躺下,微笑說:「睡一下,我在這裡看著你,好嗎?」

    黎簫點點頭,閉了眼假裝睡覺。不一會,感覺江臨風溫暖的大手撫摩上自己的頭髮,一下一下,極盡眷戀之能事,很久以後,聽到他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自己耳邊訴說:「簫簫,睡著了嗎?你睡著的樣子,真美,真象偶落凡塵的仙子。」江臨風滿足地喟嘆了一聲,自言自語一樣地說:「寶貝,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如果我們不是那樣相遇,不是那樣開始,一切會不會好很多。假設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你,驚為天人,為你所深深吸引,然後千方百計追求你。我會第一時間撇開自己所有的情人,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年近三十,才第一次談戀愛的純情男子,對著你,一下子傾瀉出自己積攢了多年的愛戀。在幹了無數傻事後,你終於答應和我在一起。為了你,我會去上師奶們的烹飪課和家政課;為了我,你也會乖乖地學習怎麼操作洗衣機和微波爐。然後我們象一切普通的戀人那樣談戀愛,約會只是吃飯看電影,有空的時候才做愛。偶爾也吵架,為爭奪電視頻道,或為家裡養的寵物狗該看哪個醫生這樣的小事,然後你每次都會氣哭,我每次都會捨不得你哭而先讓步道歉,所以我們每次都會和好,每次和好,都會在情感上記錄更深的見證。就這樣,我們決定永遠在一起,每天早上,睜開眼都能看到彼此;每天晚上,都能在彼此體溫的相互慰籍中入眠。然後,一天天,在彼此的眼光中老去,等到生命走完的那一刻,會帶著沒有遺憾的笑離開。」

    黎簫靜靜地聽著,握緊了被子下的拳頭,用盡全力,才忍著不讓自己顫抖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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