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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黎珂看了托著下頜,陷入沉思的江臨風一眼,猶豫了一下說:「時候差不多,我先走了。那個,想進去看他,就去吧。跟他說話,他能聽見的。」

    他說完,不再看江臨風,手插在牛仔褲褲袋裡,大踏步走開。

    江臨風苦笑了一下,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要被一個小屁孩這樣教訓,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中了心底隱隱作痛的部分。江臨風想起了之前,每天想到只要一回到那棟老別墅,就能看到黎簫,能抱到樓底下淺笑盈盈的寶貝,心裡總會感到莫名的歡愉。但是,自己確實沒有想過,寶貝等著自己到來,又看著自己離開的眼睛,到底會蘊藏著怎麼的情緒。孤獨嗎?那是肯定的,他畢竟才是二十出頭的男孩子,沒有同齡的朋友,不會那些時尚的玩樂,生活中能接觸到的人和事少得可憐,而且還遇到自己這樣霸道的情人,這也不行,那也不許。江臨風心底的痛感加大,想到自己曾經有多少次,僅僅因為心底不痛快,在黎簫猶豫著表示自己意願的時候,他連想都不想,斷然拒絕,寶貝其實是很傷心的吧?他與自己的相處,除了上床,還是上床,自己從來都沒問過他想要什麼,這算什麼照顧和愛護呢?江臨風驟然間心疼得無以復加,他凝望著加護病房,沒有勇氣踏進去,卻又眷戀不舍,不肯離開這裡。

    忽然,黎簫的病房中傳來警鈴,裡面一名特護沖了出來,緊接著,好幾名全副武裝的醫生護士匆匆跑了進去。江臨風大驚失色,站了起來,緊急拉住其中一名醫護人員,厲聲問:「發生什麼事了,黎簫怎麼啦?」

    「江先生,病人情況有些異常,現在還不知道,請您讓開。」對方說,江臨風呆住了,仍然沒有放手。一名男護士衝過來拉開了他,他的助理保鏢們忙將他簇擁到邊上,江臨風愣愣坐了下來,死死盯住那扇門,握緊了拳頭,心底喊著:黎簫,你給我撐下去,不要一點彌補的機會都不給我,不然,我第一個拿黎珂開刀!

    第25章

    搶救過後,黎簫奇蹟般地甦醒了。

    他只醒來不到一分鐘,張開迷濛的眼睛,無焦距地看看周圍搶救他的醫護人員。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屏住呼吸,被他眼裡斂藏折she出來的霎那風華所震撼,直到見他長長的睫毛優雅地劃了幾道弧度,又再疲憊地覆上之後,才漸漸回過神來。

    不久,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傳了出來,焦急等在外面的林玉芬雙手掩了嘴,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黎珂流著淚,臉上卻咧開了與其英俊漂亮的五官極為不配的傻笑,瘋了似的抱著林玉芬直跳。就連管家David,都拋開其訓練有素的標準化笑臉,樂呵呵地一直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幾個人樂成一團,林玉芬立即掏出手機打回宅子裡,向小薇和阿盧師傅告知了這一好消息,好不容易,等這股高興勁過去了,他們才想起江臨風,卻發現他仍坐在那個偏遠的角落裡,靠著椅背,雙手交叉在腹部,閉著眼,一動不動。

    林玉芬有些微微嚇到,正想走過去,David一把拉住她,搖了搖頭,悄悄說:「林姑姑,別去,先生有好幾天沒闔眼了。」

    林玉芬微嘆了口氣,她知道自黎簫住院以來,江臨風幾乎每天都泡在這裡,晚上只能睡著三四個小時,十幾天下來,精神和體力都已經達到極限。想來黎簫轉危為安的消息令他心裡鬆了一大口氣,精神一鬆懈,疲憊一上來,這才不由自主地歪倒睡著了吧。她搖搖頭,低聲說:「這又是何苦呢。David,你找件毯子給他披上,別剛救回來一個,回頭又進去一個。」她轉過頭,看見一臉不以為然的黎珂,笑了笑說:「珂珂,我們過去那邊聊聊,有些事,也該合計合計了。」

    黎珂聳聳肩,抬腳跟她走到醫院走廊的拐角處。

    兩天後,黎簫情況大為好轉,各項生命指數均呈上升趨勢,他的身體終於度過了最為艱險的一關,醫生表示,這種情況下病人隨時會甦醒,也就是說,他終於熬過了這一關。儘管仍然插著呼吸器和點滴管,但他已經可以遷出ICU,回到普通病房。這兩天,黎珂和林玉芬片刻不敢離身,唯恐錯過了他醒過來的那一瞬間。等到第三天下午,他終於醒過來一會,這次時間稍微長了點,差不多有五分鐘。黎簫形狀優雅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隨即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眸黑到發藍,仿佛接近天空最純淨的一汪深潭,內里波光瀲灩,美到令人屏息。

    黎珂當時就守在他床邊,一見之下,手指止不住顫抖了起來。他湊近了黎簫,焦灼地,低聲地喊:「簫簫,簫簫,聽得見我說話嗎?」

    黎簫將眼珠子轉向他,眼神疲軟而恍惚,半響,認出他來,眼裡流露出柔和的光,漸漸蒙上一層朦朧的水霧。

    「死孩子,死孩子,你他媽嚇死我了你,你他媽再不醒來,老子就要跟你同歸於盡了……嗚嗚……你竟敢差點拋下我……」黎珂攥緊了他的病服袖子,眼淚霎那間肆虐滂沱,哭得毫無形象:「老子他媽做牛做馬養你……好不容易養大了,你敢一腳蹬了老子……不負責任……沒有良心,我要去告你,嗚嗚……」

    黎簫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滴落,口不能言,身子也不能動,只能用眼神訴說著歉意。

    「好了好了,瞧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林玉芬本在一旁擦著眼角,實在聽不下去了,過來扯了黎珂一下,對著黎簫含著淚笑:「簫簫,認得我是誰嗎?」

    黎簫緩緩地眨眨眼,淚水滴得更多。

    「別哭,這麼好看的眼睛,哭哭就丑了。」林玉芬笑著,幫他擦腮上的淚水,說:「乖,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

    黎簫眼神一黯淡,又眨眨眼。

    「別瞎想,萬事有姑姑呢,知道嗎?」林玉芬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現在,再睡一會,只能一會哦,來,乖乖的,閉上眼睛。」

    黎簫聽話地閉上了眼,陷入昏睡中。

    第三次醒來時,黎簫清醒的時間保持了大約一小時,在黎珂一眨不眨地注視下,罩在呼吸罩下的臉,甚至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黎珂握緊他的手,他甚至也會動動指頭,加以回應。

    他恢復得很緩慢,但畢竟在恢復中。黎珂一寸一寸摩挲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笑呵呵地,他勇敢的哥哥,經歷了一次次常人無法想像的劫難,卻又能一次次地努力挺過來。

    黎珂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從兩人小時候的事情一直說到公司同事的八卦,大有做三姑六婆的潛質,難得的是一人自說自話,還能說得興高采烈,差點要手舞足蹈。黎簫沒法回應,只是一直柔柔地看著他,眼裡俱是縱容寵溺的光。

    忽然之間,黎簫握在黎珂手中的手指募的一動,反抓住黎珂的手,眼神直直地盯著門口,罩在透明罩下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急促。

    黎珂狐疑地停下說話,順著黎簫的眼神望過去,門口,江臨風站在那裡,已不知站了多久。

    黎珂翻了翻白眼,保護樣地將手掌置於黎簫的肩膀上,柔聲說:「咱們不怕,不怕,珂珂在這裡呢,來,放鬆,沒事的。」

    然而沒有作用,黎簫清澈的目光中明顯流露出恐懼驚慌的神色,握在手裡的手指竟然微微顫抖。黎珂心疼得不得了,這丫到底怎麼折騰簫簫的,讓他怕成這樣。他臉色一沉,毫不客氣地說:「江先生,您也看到了,黎簫好不容易情況才穩定一點,您做做好事,別跟這嚇唬他行不行?」

    江臨風臉上交集著懊悔、痛苦、受傷和擔憂,他看著黎簫,目光專注深沉,低啞著嗓子「簫簫,你……」他深吸了一口氣,困難地說:「別怕,我只是來看看你,我就站這,不會過去的,好嗎?」

    他的語氣中有前所未有的示弱,甚至帶了點哀求的意味,然而卻沒法令黎簫停止顫抖,他艱難地轉動了頭,將驚恐求助的眼神明明白白地看向黎珂。

    黎珂嘆了口氣,握緊了黎簫的手,回頭對江臨風說:「江臨風,你還是出去吧,你要嚇壞他了。」

    江臨風還想說什麼,林玉芬看不下去,走上前扯扯他的胳膊,低聲說:「臨風,不要急於一時,出去先。」

    江臨風眷戀而憂傷地看了黎簫一眼,轉頭走了出去。

    林玉芬和黎珂撫慰了黎簫很久,才讓他的情緒漸漸平復下去,慢慢闔上眼休息。他真的嚇壞了,不知哪來的力氣,即使在昏睡中,也始終軟軟地抓著黎珂的手指,黎珂又心疼又難過,俯在他耳邊,再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保證。

    林玉芬慢慢合上黎簫病房的門,走了出來。不出她所料,江臨風一直在外面,坐在病房邊上的椅子上,仰著頭,出神地盯著天花板。

    林玉芬走了過去,說:「別怪他,他也是,被你弄怕了。」

    江臨風長長嘆了口氣,低聲說:「我自作孽,怪得了誰。」

    林玉芬在他身邊坐下來,問:「之前他沒醒過來,你說不能想以後的事,現在他醒了,你說吧,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江臨風苦笑了一下,啞著聲說:「他怕我怕成這樣,我……」

    「我早就警告過你,讓你想清楚,有些事做出來不要後悔。」林玉芬不自覺提高了嗓門:「打一開始我就讓你不要拿對其他的人規矩來對簫簫,你不聽;後來又老管這管那,霸道得不得了,就差把那孩子關起來,我勸過你,你也不聽;這回明的暗的,有那麼多種辦法可以解決方若琳的問題,你偏不屑去做,最後挑了一種最蠢最無可挽回的方式,你說,你怎麼盡幹這種低於平均智力水平之下的事?」

    「你罵吧,」江臨風疲倦地閉上眼,說:「你再罵,也沒有黎簫剛剛那一眼狠,他那麼恐懼地看著我,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狠狠戳在這,」他指指自己的心臟,自嘲一笑說:「真夠狠的,你別說,這還真新鮮,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能這麼傷我。」

    林玉芬沉默了,半響,她看看江臨風,說:「要不,你放手吧?」

    「休想!」江臨風一下子坐直了,冷冷地看著她:「他是我的人,誰也別想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不是,你這樣於事無補啊,」林玉芬苦口婆心地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再這麼強硬下去,互相傷害來傷害去,有什麼意思?」

    「你不懂嗎?」江臨風目光炙熱,失控般低吼:「我,我不能失去他,黎簫是我愛的人,我怎麼可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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