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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江臨風大駭,抖著手,探黎簫的鼻息,竟然發現他呼吸極其微弱,整個人體溫變冷,他立即慌了手腳,忙將捆綁住黎簫的領帶解了下來,自己胡亂套上衣褲,抓起旁邊的薄毯子裹住黎簫赤裸而悽慘的身體,打開房門,抱起他飛奔下樓。
林玉芬在身後一迭連聲地發問:「臨風,怎麼啦,簫簫怎麼啦?天哪……」她瞥見黎簫垂在毯子外面傷痕累累的手腕,驟然尖叫:「他的手怎麼會這樣,江臨風,你對黎簫做了什麼?你瘋了……」
江臨風沒顧得上回答,他心急如焚,飛跑進庭院,將黎簫放入車內,鑽進駕駛座發動汽車,一踩油門,直往醫院奔去。
經過幾小時的緊急施救後,黎簫又被送進了ICU監護室。
「沒有辦法,大出血本來就是換腎病人特別忌諱的事,現在他……肛門嚴重裂傷,導致大量失血,排異現象也出現了,深度昏迷的情況很不妙,江先生,我明明叮囑過您要注意這方面的事,您怎麼還……」一向在江臨風面前畢恭畢敬的主治大夫,此刻也忍不住眼露責備的神色。
江臨風聞言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他抓住醫生的衣襟,急切而狠厲地說:「我不管,你給我治好他,治好他,花多少錢都沒關係,聽明白了嗎?」
一旁一起等著的林玉芬也顧不上風度了,衝上去使勁推開江臨風罵道:「混蛋,自己做的孽,你怪得了誰呀你……」
醫生眼露恐懼,忙點頭,說:「我盡力,盡力,但這取決於病人的生存意志……」
江臨風呆了,他鬆開醫生,踉蹌地跌坐在監護室外的長椅上,忽然想起黎簫那個晚上在身下被凌虐時,一直流著淚,求自己殺了他,給他個痛快。
我都幹了些什麼呀?那個求自己動手術,要活下去,要做個健康的人的黎簫,竟然求自己殺了他,給他個痛快。
他還有什麼生存意志?他還有什麼是留在這世上,最最牽掛的?
電閃雷鳴的瞬間,江臨風想起了黎珂。他跳了起來,抖著手撥通助理的電話,幾乎吼著說:「去把黎珂找來醫院,馬上,讓他們經理停掉他手上所有的工作,馬上把他找來。」
他掛了電話,將臉埋入手掌中,腦子裡不知為何,一直閃現出這樣一個詞:痛不欲生。
是的,活了三十年,隨心所欲,風光無限,卻終於在今天,在心底鈍刀一樣切割的傷痛和悔恨中,明白了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世上的事情真的很公平,哪怕你位高權重,哪怕你成就斐然,但有些失去仍然會令你無法承受,有些痛苦仍然會令你刻骨銘心。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江臨風失神地抬起頭,看到黎珂氣喘吁吁奔來,沒有看他一眼,只與林玉芬交換了下擔憂至深的眼神,顧不上問什麼,換了無菌服,衝進了黎簫的病房。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江臨風都懷疑時間是不是忘記往前走了,一個人走到他面前,他低頭看到那人穿著的普通黑色皮鞋,慢慢抬頭,這才注視到黎珂憤怒而扭曲的臉孔。
一個凌厲的拳頭打到他臉頰上,帶了一陣尖銳的疼痛,江臨風粹不設防,被打得身子一偏,還沒反應怎麼回事,又一拳襲擊過來,力道更大,他一下被打趴在椅子上,舌頭一舔,仿佛嘗到嘴裡血腥的味道。
「江臨風,如果黎簫這一次捱不過去,我發誓一定會殺了你,我發誓!」黎珂握著拳頭,狠狠地拋下話,沒再看他一眼,轉身走向對面,坐在林玉芬身邊。
江臨風苦笑了一下,擦擦嘴角的血跡,止住了身邊要撲上前的保鏢,沒有說話。
第23章
一連十天,醫院至少下了五張病危通知單。
每一張病危通知單,都像加諸在守在外面的幾個人身上的一場心靈劫難,他們一方面心存希望,一方面卻又像懷揣定時炸彈一樣憂心忡忡。林玉芬全靠多年練就的冷靜從容,才能在此時保持著冷靜,指揮David和其他人安排好一切細務。江臨風和黎珂各自的工作基本已經顧不上了,只接些電話而已,兩人每天坐在ICU外面,沉默寡言,眼神陰沉。等到接第六張病危通知單的時候,黎簫挺過來的希望已經變得相當渺茫,醫生也束手無策,在向江臨風匯報情況的時候,一向懦弱的主治大夫,竟然扶了眼鏡說現在基本上只有兩個結局,一個是奇蹟發生,黎簫突然醒了,各項生命指標上升;二個是拖下去,等器官完全衰竭,正式宣布死亡。
江臨風聽完,古怪地微微一笑,在主治大夫暗地鬆了口氣時,突然伸手一下子掐住了對方的脖子,猛力將他頂到牆上去,微眯著眼,咬牙切齒地說:「你竟敢說他在等死?!我告訴你,他要是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明白嗎?絕對不會!」
林玉芬與David一驚,忙沖了上去,死命掰開他掐住醫生脖子的手,將他拉到一旁。David嘆了口氣,過去給驚魂未定的醫生賠禮道歉,親自送他走開。林玉芬氣極了,用力推了江臨風一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江臨風,你令我太失望了。是誰讓黎簫生死未卜?是誰傷害他到這種程度?事情發生了,你不知道懺悔,不知道補救,只知道一味推卸責任,威脅他人,這麼多年你都白活了嗎?」
江臨風呆呆地立在當地,良久,他嘶啞而苦澀地說:「那我要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能怎麼辦?他就要死了,我還能做什麼,怎麼做才能留住他,才能讓他不死?」
林玉芬自黎簫出事後,因為生氣,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正眼看過江臨風。這時候才發現,江臨風滿臉憔悴,眼睛布滿紅絲,頭髮混亂,西裝褶皺明顯,哪裡還有那個叱詫風雲的總裁模樣?她長長嘆了口氣,走上前去,正了正他的衣角,就如江臨風還是學齡幼童時常做的一樣,說:「別這樣,臨風,這樣不適合你。」
江臨風搖了搖頭,痛苦地說:「我本來也以為自己不該是這樣的,但這些天,每天心裡跟刀割一樣熬下來,我才發覺,原來自己不過如此,不過是個無能無用的普通人。」
林玉芬憐憫地看著他,問:「這是他性命垂危的時候,如果簫簫醒過來呢?你又要變回那個操控一切,不得他違逆半分的暴君?」
江臨風吃驚,喃喃地說:「他……」
「是啊,只要他醒過來,他仍然會鬧著離開你,你仍然會控制不住傷了他,今兒這事仍然會一再重演,直到你真把他弄死那天才算完。」林玉芬毫不留情地說。
「不,」江臨風想都沒想,白了臉,搖頭道:「我不會,我這麼喜歡他……」
「你這麼喜歡他,不一樣傷了他?不一樣把他弄進去ICU生死未卜?這麼看來,你不喜歡他,他倒能活得久一點呢。」林玉芬不冷不熱地說。
「你到底想說什麼?」
「很簡單,只是問你,如果他醒了,你要怎麼辦?」林玉芬直視著他的眼睛。
江臨風苦笑了一下,把手指深深插入頭髮,頹然道:「我不知道。」他啞著聲說:「我這幾天想了很多,把從認識簫簫到現在的事,幾乎都過了一遍。看到他第一眼時的震撼和心動;最初擁有他時的那種,好像有了全世界那樣的快樂。他做換腎手術,我在外邊度日如年地等著,那時我明明就已經下了決心,只有他能活著出來,我一定會加倍加倍照顧他,把他捧在手心裡,再也不要讓他進到醫院這種鬼地方,可被方若琳那麼一攪和,他一說要離開我,我就氣糊塗了,親手又把他送了進來……」江臨風垂了頭,深吸了一口氣說:「姑姑,我真沒法想他醒了要怎麼辦,現如今我只求他能挺過去,醒過來,只要他能醒過來,」他的聲音低不可聞:「我什麼都不求了,真的,什麼都不求了。」
「你,愛他?」林玉芬猶豫著,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江臨風沉默不語。
「那麼,去對他講吧。」林玉芬拍拍他的肩膀,說:「趁著他尚在人世,趁著他還能跟你一樣呼吸,或許還可能聽得到,去告訴他吧。」
「我……」江臨風躊躇著。
「慚愧了?不敢去面對他?怕看到他在你眼前斷氣?」林玉芬偏頭,嘲弄地一笑:「你也有這種時候?你當初下狠手的時候怎麼就沒慚愧過?他求你住手的時候你怎麼就不心軟?他的命與你的病態占有欲相矛盾時你怎麼就只會想到自己?江臨風,大錯已經鑄成,你現在守在外面像個孬種一樣算怎麼回事?別讓我瞧不起你。」
江臨風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玉芬說:「你有時說話,真的很歹毒。」
「可也很真實,對不對?」林玉芬微眯了眼,說:「臨風,你這輩子聽到的阿諛奉承話還少麼?忘了告訴你,如果簫簫真的不行了,我也不會原諒你。」
江臨風眼神黯然,自語道:「你以為,我會原諒自己麼?」
當第六張通知單下來時,作為黎簫唯一親屬的黎珂,早已覺得四肢冰涼,心底隱隱約約,有自己都不肯面對的噩耗的預感。多年來,黎簫早已超出一般哥哥的意義,而成為他生活的重心,他奮鬥的理由和他快樂的根源。哪怕是在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日子裡,只要想到黎簫,想到有一個地方回去,就能看到黎簫美麗而恬靜的笑臉,他就覺得心底那股生命的活泉會開始涌動,讓他又能從中汲取力氣,再繼續那無奈而漫長的人生。
但現在黎簫要死了,長久以來,黎簫粹然辭世的可能,已經成為黎珂心底一道深深的陰影,最近這些天,這陰影在他心底越來越濃重,越來越真實,幾乎到了要把他擠壓致死的地步。黎簫要死了,他第一次認真地思索黎簫死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黎簫這個人再也沒有了,憑空消失了,這個熙熙攘攘的,到處都擠滿了人的世界上,再也沒有辦法看到黎簫那樣精緻絕倫的臉龐,那樣乾淨純美的微笑,那吃驚或者害怕時,瞪圓了的,象極小動物般黑色透亮的眼睛。十九年的兄弟,朝夕相處的眾多細節驟然間紛紛湧上心頭:睡著的黎簫,在自己懷裡害羞得埋起頭來的黎簫,溫和的黎簫,會寵溺地看著自己,哄著自己吃櫻桃,然後摸摸自己頭髮的黎簫……黎珂忽然覺得無比害怕,害怕到不知如何是好,沒有黎簫,那樣的世界該如何想像,一個人孤零零的,又該如何生活下去?
這天夜裡,當黎珂再一次夢見黎簫離開時,他尖叫一聲驚醒,全身冷汗,再也不敢入睡。起身換了衣服後,黎珂煩躁不安,在屋子裡兜了好幾圈,最後實在忍不住,拿起鑰匙出了門,下樓攔了輛的士,直奔醫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