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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黎簫,又見面了。」方若琳一臉嫻靜的微笑,陽光之下,看起來如此和煦溫柔。

    「您找林姑姑嗎?」黎簫問。

    「不是,我想跟你聊聊。」方若琳說。

    「黎先生,你不能跟陌生人說話,先生交代過的……」盧師傅打斷他們。

    他說的理由正是黎簫所深深厭惡的,難道自己連跟誰說話的權利都要被剝奪嗎?他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孩子氣的叛逆,沉下臉說:「盧師傅,方小姐是我的朋友,我跟朋友聊兩句,還要通過你去請示江先生嗎?」

    「不是,你不能……」盧師傅著急了。

    「我們去那裡說,別理他。」黎簫瞪了盧師傅一眼,拉過方若琳,帶到花房前的座椅上坐下,還不忘沖盧師傅喊:「你別過來。」

    「哎呀,真是,林姑姑怎麼這時候不在,這傻孩子……」盧師傅跺跺腳,快步回屋。

    「抱歉,黎簫,給你帶來困擾了。」方若琳教養良好地說。

    「哦,沒什麼,盧師傅也是緊張過頭了。我身體不太好,他們都拿我當高危物品對待,剛才真是失禮了。」

    方若琳靜靜地看著他,說:「黎簫,對不起。」

    「嗯?」黎簫正感到有些疲憊,虛弱地笑笑問:「怎麼這麼說?」

    「你,看看這個。」方若琳拉高了自己的裙子,露出一截光潔勻稱的小腿。

    「方小姐,你這是……」黎簫嚇著了,睜大眼睛。

    「是這個。」方若琳指了指自己腳踝處一條精緻美麗的腳鏈。

    黎簫一見之下,猶如五雷轟頂,一時間只覺心臟被狠狠刺入一刀,痛入骨髓。他按住額頭,連日不曾發作的眩暈此刻變本加厲,一時間竟有些天旋地轉,腦海里儘是那個男人歡愛時,親熱時在他耳邊說過的話:黎簫,做我的人。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放不開了。跟著我,我會盡我所能對你好,寵你,照顧你,幫你遮風擋雨,一輩子都這樣,我江臨風言出必行。

    你看,這一共有十一顆,都是上等貨,十一顆,代表一生一世,我江臨風,一生一世都會好好照顧你。

    不會空的,我會用滿滿的幸福來填滿。

    你是我的,你只是我一個人的。

    ……

    現在,那代表一生一世的十一顆寶石,以同樣的形態,緊緊地環繞在另一人身上,緊緊環繞在一個美麗女子的腳踝上。

    「你也有,是不是?我第一次見你就注意到了,你的是手鍊,我的是腳鏈,呵呵,真象束縛住你的手銬腳鏈一樣,對不對?」

    黎簫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幾乎用盡全力一樣握緊拳頭,指甲深陷肉中。

    方若琳注視著他,眼光中流露出憐憫、抱歉和濃濃的哀傷,慢慢地說:「你現在知道了吧?我不是江臨風的女友,未婚妻,或任何有資格謾罵你輕蔑你的人,我不過是和你一樣,一樣是屬於江臨風的私人物品,一樣是可憐人。」

    黎簫呆呆的,仿佛有把鈍刀,一下一下,緩慢而有力地凌遲他的心臟。他模糊地想著,是很可憐啊,可憐之處不在於被置入如此不堪的位置而不自知,可憐之處恰恰在於一廂情願,在於心存奢望。原來自己一直都不知道,一生一世也可以相許多次;原來,兩人彼此之間對一生一世的理解,竟然相差得南轅北轍。

    「十一顆寶石,一生一世啊,他給了我這條寶石腳鏈,把我接入天水山莊,承諾有生之年都會照顧我,愛護我。在你之前,這些年,儘管他情人不斷,可卻真的做到了每周一或周三必定回山莊與我共度。嗬嗬,」方若琳苦笑,說:「就這點而言,江臨風還真他媽的言出必行。」

    這麼一個淑女口吐髒話,確實令人啼笑皆非。黎簫看著她,努力克服眩暈感,問:「這個東西,一共有多少條?」

    方若琳看著他,半響才說:「就我所知,到目前為止,江臨風一共送出去三條。」

    「還有一個?」黎簫喃喃自語著。

    「那個人已經瘋了。在我之前的一個男孩,叫莊楚,也是非常漂亮的人。當然,不能和你比,但卻是個性情剛烈,如一團火一樣的人。他知道江臨風有了我,跑過來鬧了一通,後來,不知怎的,就發瘋了。」

    「瘋了……」黎簫痛徹心扉,扶著額頭,木然重複著。

    「他,大概是真的愛江臨風吧。愛得太深,就無法容忍他去抱其他人。」方若琳笑了笑:「無論如何,莊楚給我上了生動一課,我從此明白了,在江臨風面前,只有他索取,你給予,他給予,你接受的關係。所以,我從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乖乖呆在天水山莊裡等他來臨。也因此,我成了跟他時間最長的人。況且,那件事以後,江臨風大概也有些後悔,再也沒有將誰占為己有的念頭,只是來來去去地有了些短期情人,直到他遇見你。」

    「天水山莊,」黎簫想到什麼,募地一驚,脫口而出:「那個晚上,我在那裡,你,你也在?」

    方若琳點了點頭,眼神複雜:「我在的,從他抱你進來的那一刻,到他著急把你抱去醫院,那時候我就知道,他要送出第三條鏈子了。」

    「對不起,你很恨我吧……」黎簫吶吶地說。

    方若琳幽幽地看著他,忽然間笑了一下,搖頭說:「不,我不恨你。或者應該說,原本是恨的,但看見你的第一眼就不恨了。看你那麼純潔乾淨地站在陽光下,一臉一無所知的善良模樣,我就知道,江臨風為什麼要煞費苦心瞞著你,林姑姑他們為什麼要這麼保護你,確實,你這麼美好,靠近你,不可避免就要為你所打動,任他是誰。」

    黎簫呆呆地看著她。

    「原本我是可以平靜呆在天水山莊,守著江臨風的承諾直到老死。可是,發生了一件事。」方若琳平靜地說:「幾個月前,已經好久沒回天水山莊的江臨風突然回去了。我們很自然睡在一起,那天他心情不太好,沒有做好防護措施,於是,我懷孕了。我很期待那個孩子,覺得這樣就算有沒有江臨風都無所謂,我至少還可以活得象我自己,象一個女人。」她唇邊浮起一個淒楚的微笑:「可是,他逼我,逼我墮胎,逼我拿掉我的孩子,因為他的規矩不准女人未經他的同意就懷孕。我求他,看在我跟了他這麼久的份上破例一次,求林姑姑,甚至到醫院找你,想找個機會求你幫我說情。可是沒有用,嗬嗬,這麼多年的情份,抵不上他的一條規矩,在他指使手下將我強行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在這個男人身上寄託希望和情感,真的是太傻了。」

    黎簫又心痛又震驚,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也愛他,對不對?」方若琳認真地看他,憐憫地道:「如果你愛他,那麼我今天就來對了。黎簫,不要愛這種男人,莊楚、我,還有他那些短期的情人們,這麼多前車之鑑擺在你面前,不要重蹈我們的覆轍。江臨風就像一個吸血鬼,專門把你的自我、感情、尊嚴、對愛情的期望、對活著的勇氣和信心壓榨乾淨,等到你象個奴隸一樣匍匐在他腳下,像個木偶一樣任他擺布,他就會毫不留情將你踩扁捏碎。莊楚早就完了,我也好不到哪去,黎簫,你還小,不要象我們一樣,真的,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不要走我們這樣的老路。」

    「我不知道……」黎簫頭痛欲裂,喃喃地說。

    方若琳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痛切而激烈地說:「黎簫,救你自己,不要重蹈我們的覆轍,你這麼美,值得更好的人來傾心相待,相知相守,不要把自己交給那樣一個人……」

    門外傳來一聲尖利的剎車聲,方若琳和黎簫一聽,臉色俱是一變。黎簫反握方若琳的手,著急起來:「你快走,他,他回來了,快走吧……」

    「黎簫,你一點都不怪我嗎?」方若琳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黎簫來不及說什麼,只是臉色頹敗,睜大眼睛,死死看著大門處。方若琳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江臨風帶著濃重怒氣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朝他們走來,他凌厲地掃了方若琳一眼,即令方若琳畏縮地退了一步,冷冷道:「得,若琳,還以為你這些天老實了,沒想到你在這等著我呢。」

    他目光停在黎簫面白如紙,微微顫抖的身子上,皺了皺眉,心裡暗叫一聲糟糕,搶上一步,伸手想將黎簫攬入懷中。在他的手碰到黎簫的那一瞬間,黎簫全身一僵,隨即拳打腳踢,拼命地掙扎了起來。

    江臨風不管不顧,只是死命將他荏弱的身軀牢牢固定在自己雙臂之間,忽然間臂上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才發現黎簫竟然張嘴狠狠咬在肌肉上。他苦笑了一下,心知寶貝此刻必定是恨極了自己,只得放鬆胳膊,讓他咬個痛快。

    他眼角餘光看到方若琳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愁苦之色,心下怒氣更甚,對這個女人,他也動心過,曾經也很滿意過,以為她嫻靜又識大體,放在身邊再合適不過。哪知道今天會來這一手,這下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哄回懷裡的小東西了。他回頭朝身後跟著的保鏢使了下眼色,立即有兩人上來架了方若琳。

    「把她帶回天水山莊去。」江臨風簡單下了指令。

    懷裡掙扎著的黎簫聞言,停了下來,厲聲說:「江臨風,放開她,你要對她做什麼?」

    江臨風此刻倒佩服起方若琳來了,這女人也不知跟寶貝說了什麼,竟然能讓一個情敵為她挺身而出。他朝方若琳冷冷一笑,欣賞對方眼裡顯出的恐懼神色,緩緩地說:「若琳,我一再容忍你,你卻一再違抗我,是不是我最近變得太仁慈,仁慈到你都忘了我江臨風是什麼人了?」

    方若琳眼睛閃過一道恨意,隨即不顧一切地大喊起來:「黎簫,看到沒有,這就是做他的人的下場,黎簫,你還要跟這麼個魔鬼嗎?你還要繼續這種沒有自我沒有尊嚴不像人過的生活嗎?黎簫,認真想想,為這種人不值得,哪怕跟著阿貓阿狗,也比跟這種人強……」

    「閉嘴!」江臨風臉色猙獰起來,想也不想,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打得她鬢髮紛亂,她抬起頭來,眼神中忽然帶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半邊臉都腫了,嘴角邊竟然有一絲血絲。

    江臨風暗叫不妙,果然,懷裡的黎簫掙脫他,尖叫著:「不要打她,混蛋……」撲了上去。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黎簫,眼角含淚,卻燃燒著奪人魂魄的烈火,渾身顫抖得如同風中一片落葉一樣,卻挺起胸膛,無比堅定地擋在方若琳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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