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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年輕的護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個漂亮得出奇的病人地位特殊,是得罪不得的人,遂點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不一會,江臨風快步進來,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說:「簫簫,怕了嗎?別怕,我就在外面,最多兩個小時就出來了,別怕,知道嗎?」
黎簫近乎貪婪地看著江臨風的臉,從沒有發現,這個男人其實也相當英俊,他的眼睛,其實除了冷酷精明以外,對著自己,卻似乎從來都是和煦溫暖,柔和明亮。黎簫困難地舔舔嘴唇,豁出去一樣脫口而出:「臨風,你……你……愛我嗎?」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緊張得臉色緋紅。江臨風愣住了,隨即慢慢地,慢慢地,猶如水中央蕩漾開來波光粼粼一樣,浮上一絲柔情似水的微笑來,他深深地看著黎簫,黑如深潭的眼眸閃爍著複雜的光,過了好一會,才俯身輕輕將唇印在黎簫的臉頰上,低聲說:「想知道?那就好好給我從手術台上下來,我再告訴你。」
說完,江臨風再眷戀地摸了摸他的臉頰,毅然轉身,走了出去。
黎簫呆呆地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身影,心裡亂糟糟的,臉上仿佛尚留著江臨風嘴唇的觸感,手指的溫度,在他思緒混亂的時候,聽到旁邊的護士輕輕咳嗽一聲說:「黎先生,準備好了嗎?手術時間到了。」
黎簫感覺自己象浸泡在極冰極冷的海水中無法動彈。海水紋絲不動,寒冷侵入身體內部,令他模糊中覺得,自己體內流淌的血怕也凍成冰水。不知過了多久,那入骨的冰涼開始有所緩解,凍到麻木的四肢又開始一點一點地恢復了知覺,黑暗當中,始終有明滅不定的光點在前面吸引著他,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奮力划動雙臂,游向前方。
睜開眼的瞬間,首先是身體猶如被抽離力氣一樣,軟綿綿地癱倒在床上,他試圖動了動,發現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外,全都無法動彈。他張嘴,想要喊誰過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只能發出一聲極為微弱的呻吟聲。
一雙大手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掌,他認得那個熟悉的溫度和質感。黎簫心裡沒來由一松,仿佛漂泊已久的浮木驟然靠上了岸,他轉過眼睛,正對上江臨風溫柔如水的注視。黎簫張開嘴,用盡全力,才從口中拼出兩個字:「臨……風……」
「寶貝,我在這。」江臨風吻著他的手,笑如春風:「你很棒,手術成功了。再堅持下去,度過觀察期就大功告成了。」
「珂……珂……」黎簫困難地說。
「那小子守了你一天,現在被公司叫回去處理緊急事務。」
黎簫靜靜地看著江臨風。
「好吧,是我叫人讓他回去的。」江臨風霸氣地揚眉毛說:「你醒過來的第一眼,只能看到我。」
黎簫淡淡地浮現笑容,美麗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
江臨風勾起嘴角,珍愛一般摩挲著他的臉頰,與他深深地對望著。這一刻怎麼可以有第三者在場,怎麼可以有其他人分享這種近似於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歡愉?兩人渾然忘我地望著,直把對方的影子深深刻入自己的眼眸中。良久,江臨風湊過去,吻了吻黎簫的臉頰,說:「睡吧,你要儘量多休息。我在這守著你,安心睡吧。」
黎簫微笑,緩慢地,比著口型說:「我--會--好--的--放--心。」
江臨風正摩挲他的手指一頓,猛然一抬眼,一瞬不眨地直看他,眼睛裡精光閃爍,滿是濃濃的獨占欲與霸道之氣:「那是當然,黎簫,你要敢不好,我絕對要你好看,要黎珂好看,聽明白了嗎?」
黎簫笑得更深了,注視著他,臉上一派溫柔安寧,閉了閉眼,疲憊地沉入了夢鄉。
度過了兩個星期最重要的觀察期,傷口癒合得雖慢,但新移植的腎臟運轉良好,暈眩與疲憊現象越來越減少,在眾人的悉心照料下,黎簫的康復情況比預期要好得多。他變得如此美好,如此璀璨奪目,猶如一塊精雕細琢的玉石,剔除多年的病氣之後,整個人煥發一種由內而外的光芒。仿佛一個漩渦體,不自覺地吸引住眾人的目光,讓你沉淪其中而不自知。黎簫不知道,他已經成為這所醫院最引人注目的病患。每天都有三兩當班或不當班的年輕女護士,找來各種各樣的藉口,跑到他的病房門口張望,企圖瞥見傳說中的極品美少年身影。黎珂和林玉芬為此不厭其煩,明里暗裡,不知替他擋了多少好奇、傾慕、嫉妒的眼光。
但黎簫本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就像一個好奇的孩子,一點一點地適應這個宛若煥然一新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觸摸這個之前幾乎不想接觸的世界,以及,一點一點地承認心中對江臨風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江臨風每次的到來,都引起他心底一種迥然不同的激動和心跳;他的觸摸與親吻,比以往更加令黎簫臉紅害羞,卻又心神俱醉;每天堅持吃藥治療,比以往更令黎簫覺得有意義,因為他心裡偷偷幻想著,有朝一日,能以同樣的性別身份,同樣的健康挺拔站在江臨風身邊,而不是像以往那樣,躲在他身後,做一棵弱不禁風的溫室名株。
可是這看起來何其遙遠,黎簫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已經二十二歲,從來沒有經過所謂的體制教育,從來不懂得任何的社會經驗或人情世故,況且即使做了腎臟移植,往後的日子也如履薄冰,並非一勞永逸。他不知道,這樣無知又無能的自己,到底能做什麼?談何在這個社會上自立?談何與江臨風那樣的天之驕子並肩站在一起呢?
黎簫想著想著,忽然有些急躁,他在病床上躺不住了,將正吊著的吊劑玻璃瓶提高,下了床穿鞋,想出去走走。昨晚,江臨風臨時有事,黎珂過來守了他一晚上,剛剛回去上班,林玉芬應該馬上會來,就當去門口接林姑姑吧。黎簫打開了門,與護士小姐打了聲招呼,朝走廊走去。
七月初的早上已經頗為悶熱,黎簫沒走兩步,就感到身上出了一層汗。這一層的高檔病房自帶空中花園,十五層高樓上,竟然也有大片花柳扶疏,長廊婉約。陽光照耀之下,居然能聞鳥聲嘹亮,若不是遠處高樓聳立,還不覺此處鋼筋水泥。
黎簫有些累了,拎高著吊劑的手臂一陣酸疼。他瞥見長廊拐角處有座椅若干,靠著一簇巨大而茂盛的綠榕樹盆景,枝條伸過來,倒象一個天然的掛鉤。黎簫笑了笑,走了過去,將吊劑掛在枝頭,坐下來,倒擋在枝葉繁茂背後,顯得格外清靜。
黎簫坐著坐著,漸漸有些眼皮沉重,靠在長椅上意識模糊地打起盹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說話聲吵醒,兩個女人之間急促而不算友好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你應該自己解決,我再說一遍,不要來這裡,明白嗎?不要來這裡。」
「您不覺得自己很厚此薄彼嗎?您這樣有失公允,就不怕讓後輩寒心?」
「如果真是這樣,我只能說抱歉。我從來沒有不相信,也沒有興趣扮演公正慈愛的長輩角色。這件事,我只能這麼選擇,對不起了。」
黎簫聽出來,稍微年長的那個聲音不是別人,恰是林玉芬,另外一個聲音聽起來年紀很輕,不知是誰。
「林姑姑,您不能這樣,您也是女人,您該能理解,我受的究竟是什麼苦……」
「你不要傻了,問題的癥結根本就不在這裡,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兩害之下取其輕,我只能這麼選擇,對不起。」
「好一個兩害之下取其輕,那我呢?我算什麼?我難道就不會受傷不會痛苦不會難過嗎?他是人,難道我就不是嗎?你們怎麼能這麼殘忍?你們……」女人驟然間迸出哭聲,黎簫嚇了一跳,不自覺縮了一下胳膊,牽動了輸液管,吊劑直直從枝頭滑落,摔到地上,發出哐當一大聲。
「誰,是誰?」林玉芬循聲喝問,拐到長凳處,正看到黎簫如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林玉芬臉上的狠厲之色是黎簫前所未見的,在他心目中,這個女人如師如母如友,總是一張善解人意的睿智笑容看著自己,他差點忘了,能令江臨風尊重信任的長輩,又怎會是泛泛之輩呢?黎簫睜大一雙清澈無暇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著林玉芬,支支吾吾說:「姑姑,我,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我,我睡著了,在這裡。」
林玉芬看到他,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瞬息間又平復下來,換上如常寵愛溫柔的神色,戲謔地點著頭說:「哦?才好了點,就敢在外頭打盹?要感冒了怎麼辦?你嫌我事不夠多還是怎麼著?」她眼風一掃,瞥見黎簫手背上插的吊針已經開始倒流血液,地上一片玻璃狼藉,又生氣又心疼,一把上前,扯下他手背上的輸液管,揉著宛若白璧的肌膚上那一片青紫,罵道:「簫簫,你還讓不讓我安生了?好好的在床上打吊針多好,幹嘛拿下了?沒事找事。」
黎簫鬆了口氣,那個熟悉的林姑姑又回來了。他不自覺撇撇嘴,委屈地說:「但是我很悶啊,你和珂珂都不在。」
林玉芬最心軟他這個樣子,揉著他的手的力度立即放輕了許多,嘴裡還數落著:「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玩一會嘛,護士小姐呢,就讓給你這麼出來了?」
「我跟她說來接你的。」黎簫邀功一樣看著林玉芬。
林玉芬繃不住笑了,說:「好了好了,知道沒白疼你。」
「林姑姑。」身後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黎簫從林玉芬身後伸出頭去,赫然發現這個跟林玉芬爭執的年輕女人,竟然是那日在家門外見到的方若琳。她今日依舊一身素色衣裙,依舊顯得亭亭玉立,綽約動人。她此刻眉眼間尚有淚痕,卻更添三分楚楚風姿。黎簫「咦」了一聲,說:「方,方小姐。」
方若琳依舊教養良好地點頭,勉強笑道:「黎簫,沒想到這麼見面,真是失禮了。」
「哪裡,哪裡。」黎簫笨嘴拙舌地回著,有心想要安慰她幾句,卻不知人家怎麼回事,也無從說起,他求助一樣看看林玉芬。林玉芬臉色一沉,轉身對著方若琳說:「若琳,今天就談到這裡吧,你也看到了,我還有病人需要照顧。抱歉,幫不了你。」
方若琳眼眶一紅,強忍著沒落淚,說:「我就知道是這樣。好吧,我先回去了,黎簫,」她朝黎簫點點頭,說:「再見了,希望下次有機會再和你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