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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你好。」一聲極有禮貌的問候忽然響了起來。

    黎簫抬頭望去,只見門口柵欄處站了一位身穿素色衣裙的年輕女子,身材窈窕,面貌秀麗,舉手投足之間,儘是大家閨秀的端莊與嫻雅。

    「你好,對不起,可以過來說幾句話嗎?」女子微笑著詢問,聲音極為婉約動人。

    黎簫有些侷促,他向來缺乏與陌生女子交談的經驗,這時覺得,不過去好像太失禮,遂走了過去,隔著大門稀疏的鐵柵欄,怯怯地打招呼:「你,你好。」

    女子不說話,只是含笑地打量他,眼中充滿著難以置信和讚嘆,半響,方笑了說:「我剛剛還以為自己眼睛看錯了,沒想到,真有這麼漂亮的人兒。不好意思冒昧打擾了,我叫方若琳,就住在附近,你呢?」

    「黎,黎簫。」黎簫在這個陌生女子的注視下微紅了臉。

    「黎簫,這是你的名字嗎?很好聽呢。你在種花嗎?那個,是蝴蝶蘭?對不起啊,不過好像不應該放在大太陽下曬呢。」方若琳親切地說,如同一個鄰家大姐姐一樣。

    黎簫對人情世故本就似懂非懂,現在與方若琳交談,首先就折服於對方大方得體的舉止和和煦美麗的微笑,更何況對方提到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養花之道,當下不自覺得與她交談了起來。方若琳無疑是把握說話技巧的高手,何時進退完全了如指掌,加上知識淵博,態度溫柔可親,黎簫不知不覺間放下羞怯,與她隔著鐵柵欄,相談了許久。雖然多數時候是方若琳在主導話題,但黎簫難得聽入了神,偶爾還會提些單純而幼稚的問題。方若琳毫不以為意,反倒耐心誠懇地解答。

    黎珂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美麗的男孩隔著鐵柵欄,與素色衣裙的美麗女子侃侃而談。他心裡詫異,黎簫從來不是能與陌生人毫無阻滯地交流,這女子是誰?他忍不住邊走邊問:「簫簫,你怎麼隔著鐵欄杆跟人說話?這位是?」

    黎簫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跟人隔著牆說話,確實是很失禮。他紅了臉,道歉道:「對不起,方小姐,都沒請你進來坐,進來喝杯茶吧?」

    「哪裡,是我冒昧了。」方若琳落落大方地轉身,對著黎珂點頭微笑說:「你家裡人嗎?你好,我叫方若琳,只是路過這裡,忍不住跟黎簫聊了一會。」

    「噢,你好。我是他弟弟,黎珂。」黎珂略微點點頭,拉開了鐵門,掃了方若琳一眼,忽然間猛地回頭,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臉色有些微變,搶在黎簫要出來迎接之前伸手擋住了他,回頭對方若琳毫不客氣地說:「對不起方小姐,這素昧平生的,我們也不好請你進來,您看天也不早了,我哥哥身體不太好,這會陪您說了半天也該累了,您是不是?」

    「珂珂,你怎麼……方小姐,對不起啊,別理黎珂,您進來坐吧。」黎簫忙跟方若琳道歉,一面不滿地瞪了黎珂一眼。

    范若琳仍然極有教養地笑了一笑,說:「我還是不打擾了,黎簫,很高興認識你,下次有機會再聊,好嗎?」

    「當,當然。不過,您還是進來坐會吧。」黎簫點點頭。

    「不了,真謝謝你,我也還有點事,先走了。再見黎簫。」方若琳笑笑,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黎珂一眼,也說:「再見,黎珂。」

    「再見,不送。」黎珂生硬地拋下這句話,閃身擠進鐵門,哐當一下關了門,拖住黎簫的胳膊往屋裡拉。黎簫沒法,只得隨著他踉踉蹌蹌地回屋,無奈地回頭朝方若琳招招手,說:「方小姐,再見啊。」

    方若琳只笑不語,目視著兄弟二人進了房子,才款款地走了。

    「珂珂,我不記得爸媽這樣教你禮貌的。」黎簫看著任性的弟弟,溫和地責備了一句。

    「禮貌什麼呀,都不認識人家是誰,就跟人家說那麼多話,有你這麼缺心眼的嗎?萬一是壞人怎麼辦?是色狼怎麼辦?是人販子怎麼辦?」黎珂口不擇言。

    黎簫忍不住噗哧一笑,說:「什麼色狼人販子,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呀,而且方小姐看起來教養很好,有長那樣的色狼和人販子嗎?」

    「切,壞人會自己在額頭上寫明白嗎?」黎珂胡攪蠻纏起來,撒嬌一樣地摟住黎簫的肩膀說:「我不管,反正以後沒人陪著,不准你和陌生人說話。」

    「你呀,真是,不知我們倆誰更象小孩。」黎簫寵溺地拍拍弟弟的手,說:「今天有櫻桃,我去拿給你,快洗洗手去。」

    黎珂得意地嘿嘿笑道:「江臨風要知道我來他這,又吃又拿,還專享簫簫的獨家服務,非氣死他不可。」

    「臨風那麼大個人,才不會跟你小孩一般見識。」黎簫搖搖頭,轉身走去廚房。

    「不會才怪。」黎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個城市裡櫻桃奇貴,江臨風以為黎簫喜歡,幾乎隔兩日就讓人送新鮮的上門來。卻忘了黎簫本來忌口甚多,櫻桃之類的,也只能淺嘗輒止而已,多出來的,通通填了黎珂的肚子。林玉芬指揮司機拎著大包小包進門的時候,黎珂正滿嘴塞滿了櫻桃,吃得不亦悅乎,一見到林玉芬,東西也不吃了,拼命咽下嘴裡的食物,衝上去一把拉住了她,低低說了什麼,林玉芬聞言一愣,反拖了他的手,拉到門外庭院去。

    黎簫心裡詫異,問:「你們倆說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沒什麼。」黎珂遠遠回了一句。

    「驚喜,想要給你一個驚喜,別偷聽哦。」林玉芬笑著的聲音傳了過來。

    黎簫原本疑惑的心漸漸安定,這兩人,倒相處成家人了。黎簫微微地笑開了,知道他們在籌劃什麼慶祝手術成功的Party,難為這兩人這麼樂天積極,堅信自己一定能挺過手術,健康起來。相比之下,看似強健如山的江臨風,午夜時眼底卻有掩藏不住的擔憂與隱忍,更令黎簫感動和心疼。忽然間,他無比地想念起江臨風,想念他的聲音,他身上混合了男性香水與雄性氣味的味道,想念那雙有時霸道,有時卻又溫柔如水的臂膀。黎簫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拿起沙發旁邊的電話,手指顫抖著,撥通了那個從來沒有打過的號碼。

    「喂,我是江臨風。」電話很快被接了,江臨風略帶低沉的聲音極富威嚴地傳了過來。

    黎簫愣住了,這就是每天與自己呆在一起的男人的聲音,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聲音,可以這麼悅耳動聽。

    「林玉芬,是你嗎?快說話,簫簫出什麼事了?」江臨風的聲音驟然嚴厲了起來。

    「不,是我,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想打電話給你,我……打擾你了嗎?」黎簫回過神來,萬分抱歉地問。

    「簫簫?」江臨風放柔了聲調,有著掩飾不住的欣喜:「不,怎麼會打擾,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忽然想打電話給我?你,想我了嗎?」

    黎簫臉紅了,握著聽筒,半響沒有說話。

    電話里傳來江臨風一連串低笑聲,然後聽到他說:「等我。」便嘀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黎簫握著話筒,呆呆的,一種前所未有的悵然若失纏繞住自己。他半天才放下聽筒,掉轉視線,庭院外,林玉芬和黎珂說說笑笑地走回屋。林玉芬吩咐了開飯,三人坐下來吃簡單的午餐。吃完後,黎珂回公司上班,黎簫將他送到門口,目視弟弟走遠,嘆了口氣,轉身回屋,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尖利的剎車聲。黎簫回頭一看,家裡那輛常見的黑色賓士急急停在門口,江臨風推開車門,從車上跳了下來,西裝敞開,領帶半松,平日一絲不苟的頭髮竟然顯得有些紛亂。

    「臨風,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黎簫驚詫。

    他還沒說完,一陣風卷過來,片刻間已經落入江臨風熟悉溫暖的懷抱中。下頜被人抬起,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黎簫還來不及反應,嘴唇即被侵入,夾雜著焦灼、思慕、渴求和欲望,霎那間攻城略地,一往無前。舌尖被勾起的瞬間,兩人俱微顫了一下,一種來自心底的火焰頃刻間燎原千里,將全身的血液都燒動至沸騰。這個吻已經超出了一般親吻的意味,兩人均身不由己,如迫不及待想要表達,想要訴說,想要把自己剖開在對方面前,再緊緊地熔合在一起,想要將對不可知的命運深深的恐懼和無能之感通通壓榨出體外。他們擁抱在六月質感強硬的光線下,不顧一切,忘乎所以地用唇齒相依,相親相愛,激烈舔舐。

    良久,江臨風戀戀不捨地離開黎簫的唇,再啄了一下,懷裡的小人兒早已身子蘇軟,若不是自己一直扶著他的腰,怕站都站不住了。黎簫臉色酡紅,眼睛含水,濕濕潤潤地看著他,眼角眉稍帶著撩人的春意,令人一見之下,便無法視線轉移。

    「別,別這麼看我。」江臨風手掌輕覆在他長長的睫毛之上,苦笑道:「再看下去,我絕對忍不住。」

    黎簫的嘴角往上翹,勾勒出極美好的微笑。他拉下江臨風蓋住自己眼睛的手貼在艷若春花的臉頰上,低聲說:「那……就……別忍了。」

    江臨風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遲疑說:「簫簫,你,你是說真的?但是,醫生說,術前最好不要做……」

    「江臨風,」黎簫紅著臉,咬牙罵道:「你就裝吧你,要做就做,羅,羅嗦什麼。」

    江臨風忍不住笑了起來,將黎簫一把打橫抱起,湊近他的耳邊說:「是,黎先生。」

    第19章

    真的到了動手術這一天。

    等待了太久的事情,到了真正發生的時候,反而充滿了不真實感,仿佛一切都象虛構一樣。

    躺在推床上,等待推入手術室的那一刻,黎簫二十年來的人生記憶一幕幕從眼前飛過掠過:隔三岔五躺在醫院病床上呆望白色天花板的時刻;趴在窗台上嫉妒而痛苦地看黎珂蹦跳上學的時刻;父母驟然離世,剎那間世界崩塌的時刻;走進天使之約,赫然得知黎珂賣身真相,痛不欲生的時刻……這些畫面閃現到最後,黎簫發現,那個叫江臨風的霸道男人,竟然占據了為數不少的部分。他駭人的氣勢與威嚴,令人窒息的支配慾與占有欲,難以抗拒的如水溫柔與體貼入微,纏綿時的沉醉與迷戀,午夜醒來暖入骨髓的懷抱與安寧。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深入他並不深厚的生命當中,將他們之間原以為屈辱不堪的關係,悄然轉換成信賴與依靠,安全與熟悉。

    一個念頭突如其來:倘若這一次進去,真的沒法醒過來呢?對於死,黎簫原本認為自己並不懼怕,甚至有些歡迎,畢竟一個無用的生命,除了給黎珂帶來無窮盡的麻煩外,並沒有多少存在的價值。可當江臨風的臉龐一再閃現於腦海中,黎簫想到死,竟然有一絲懼怕和慌亂。好像,還有什麼,純粹屬於黎簫這個人的重要事情還沒有做;好像,還有什麼對於黎簫這個人的生存極為重要的東西還不知道。如果這一次真的要死在手術台上,真的再沒有機會做,再沒有機會說,再沒有機會知道怎麼辦?他的心驟然間狂跳起來,睜開眼,止住了要將他推入麻醉室的護士小姐的手,極力撐起身子,說:「麻煩你,我要見江臨風先生,他就在門外,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他說,請你請他過來好嗎?對不起,真的很重要,我怕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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