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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進入六月後,天氣開始熱起來,陽光she在人身上的溫度也逐步提高。夏季到來,江臨風愈發享受這種每晚抱著黎簫溫涼而柔軟的身體入眠的日子。這時候醫院方面傳來好消息,一位器官捐獻者正好出了車禍重傷垂危,根據其之前簽下的捐獻書,這個人死後的可用器官將無償捐獻給有需要的病人。而他的血型、腎臟恰好與黎簫的匹配,只等這個人一咽氣,黎簫即可優先安排手術進行器官移植。
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後,江臨風沉吟不語。他匆匆驅車回到小樓,一進門,正看到黎簫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與林姑姑坐在沙發上說話。林玉芬不知說了什麼,黎簫微紅了臉,習慣性地垂下頭去,美麗的臉上泛出淡淡的微笑。在臨近傍晚的柔和光線中,黎簫的笑淺近得如同最清澈透明的一汪泉水,微微一動中,折she著動人心魄的光。江臨風一動不動站那注視著,從不多愁善感的內心竟然產生了一絲難以捕捉的酸楚:這個屬於自己的男孩,這個屬於自己的微笑,如果有一天,再也無法看到,再也無法觸摸,而是消失在自己權力的範圍之外,乃至無影無蹤,到時該怎麼辦?
不行,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這個男孩必須呆在自己知道的某處,必須只要想見就能見,想碰就能碰。江臨風霸氣地揚起下巴,當機立斷地走了過去,他臉色慎重地說:「簫簫,有件事,咱們談談。」
基於禮貌,林玉芬起身迴避,但江臨風知道,她其實就在隔壁飯廳,這裡說的一切,那邊都能聽到。江臨風並不在意,他注視著黎簫臉上溫軟如水的微笑,以及那雙黑水晶般透亮的眼眸,說:「簫簫,現在有個腎臟與你匹配的重傷患者即將去世,換句話說,等了這麼久的合適腎源,現在有了。可是,我替你拒絕了這次手術。」
黎簫睜大了眼睛,呆愣地看著他,仿佛沒有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我拒絕的理由如下:目前,你的病情算是穩定,只需定期去醫院做血液透析和檢查就可以了。而移植手術,其實很危險,雖然你一直這樣有點不方便,但與未知的手術風險和普遍存在的術後併發症風險相比,維持現狀反而顯得安全。」
黎簫還是沒有作聲,江臨風以為他一向溫順,此刻必然也一如既往的聽從自己的安排,有些滿意地笑了笑,柔聲說:「寶貝,我不能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你的醫生說,即使退一萬步,移植成功了,術後併發症和排異現象仍然使得已知病例中的很多人死亡。基於這一點,簫簫,這事就算了吧,血液透析一直做下去好了,嗯?」
黎簫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男人,費了些力氣,才明白江臨風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說真的。這個男人,正用一幅為他著想的模樣,用他們歡愛時那樣寵溺溫柔的聲音宣布對他生命幾乎最為重要的一個安排。但是,憑什麼呢?憑什麼一個認識不過三四個月的男人,竟然覺得自己可以不與他商量就擅自決定他的命?就算自己只是他的男寵,身份再輕賤,再無足輕重,這種事情,至少也有決定權吧。黎簫臉色慢慢轉白,腰肢挺立,咬著唇,搖了搖頭說:「不,雖然等別人咽氣有點不厚道,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換腎。」
「簫簫,我知道你嫌做血液透析很麻煩,但是如果做移植手術的話,你的體質這麼差,醫生給出的成功率低於60%,實在非常危險。聽話,我們維持現狀就好。」江臨風耐心地說明,走上一步,試圖象以往一樣將他圈入懷裡哄。
他怎麼能用這樣不以為然的表情,這樣哄一隻寵物的口吻訴說如此重要的事情?黎簫感到一陣心寒,他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就決定別人的生活?甚至不認為需要和當事人商量一下?他後退了一步,避開江臨風的臂膀,美麗的眼睛裡折she出悲涼:「維持現狀?怎麼維持?江先生,你知道做透析有多難受嗎?你知道我每次都要噁心、頭暈得要死嗎?你知道拖著這樣的身體,就如拖一個定時炸彈一樣,令我躺在床上,都有一種這次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的錯覺嗎?」
「我知道,但你不是已經忍耐了這麼些年嗎?繼續這樣下去雖然難受點,但總比在手術中送命強吧?別任性了,聽話。」
「你這是什麼話?」黎簫失態地推開他,後退著,小臉蒼白,聲音中迸出哭腔:「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為了支付每個月的透析費和醫藥費,我父母花了他們畢生的積蓄。父母去世後,弟弟為了救我不得不受盡屈辱。我這個病,已經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還差點毀了親弟弟的一生。」
「你又知不知道我長到二十二歲,從來沒有試過和同齡人一樣上學、交友、玩耍、談戀愛,直接跨過少年、青年,日復一日等待衰老病死。我活得這麼卑微和艱難,唯一的願望不過是有朝一日,再也不會給弟弟增添任何負擔。」黎簫嗚咽了起來:「我也想試試健康到底是什麼樣子啊,如果我爸媽還在,如果珂珂聽到這個消息,他們該多為我高興,你怎麼能這樣隨便就決定我的命?你怎麼能這樣?」
「簫簫,乖孩子,別說了。」林玉芬聞聲,從飯廳里跑過來,將黎簫一下摟進懷裡,忙著安慰他說:「沒事,別傷心哈,他不給你做,姑姑支持你,姑姑給你付醫藥費,咱們不靠他,啊。」
「林姑姑,你別跟這瞎攙和,還嫌不夠亂是不是?」江臨風低喝一聲,因為黎珂失控一樣地哭泣,他變得有些動搖,不是不心疼黎簫受的病痛之苦,但天性中的霸道和支配慾不允許他的男孩提出反駁意見,況且,與失去黎簫的可能性相比,他的眼淚和傷心顯得太微不足道。
「簫簫,你怎麼不聽話?我知道你難受,但移植了腎臟,並不代表著這事就完了,你知道手術後得受多大的苦嗎?排異現象一出現,分分鐘會沒命的你懂嗎?開玩笑,這事我決定就好了,不做移植了,繼續做透析。」江臨風口氣冷硬地結束了談話,站起要走。
「我自己的命,你憑什麼幫我決定?」黎簫聲音顫抖著,但仍清晰地傳到江臨風耳朵里。
江臨風猛地轉過身來,擒住黎簫的肩膀,一把將他從林玉芬懷裡拽起來,搖著他的肩膀狠厲地問:「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你,沒--有--權--利--決--定。」黎簫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卻顫慄著嘴唇,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看來我真是對你太好,讓你都忘了自己的本分了。」江臨風冷笑:「記好了:你是我的人,你的一切都歸我所有。」
黎簫抖得像篩子一樣,卻在臉上現出一個慘敗的微笑:「江先生,我好象沒有跟你簽任何賣身契吧?」
江臨風臉色陰沉,眯了眯眼,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氣勢。他抓住黎簫肩膀的力度加大,疼得他緊顰了眉,但黎簫卻仍仰著脖子,美麗的杏眼中含著點點贏弱的淚光,卻又倔犟地與他對視著。
「很好,從沒有教訓過你,你還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江臨風狠狠地說,有力的胳膊鐵圈一樣擒住黎簫。
林玉芬見狀不對,不顧一切地上前試圖拉開江臨風,卻被江臨風手一推,收勢不住撲倒在沙發上。林玉芬鬢髮紛亂,大喊道:「臨風,你瘋了,放開他,你要弄傷他了。」
江臨風恍若未聞,眼神燃燒著怒火,拖著黎簫踉踉蹌蹌的身子,就要往樓上帶。
林玉芬急了,尖聲大叫:「江臨風,你可要想清楚,有些事做出來你不要後悔!」
林玉芬的話醍醐灌頂一般點醒了江臨風,他的腳步停頓了下來,看看黎簫嚇到蒼白的小臉,顫抖而楚楚可憐的嘴唇,他吁出一口氣,一把將黎簫的肩膀拉近,俯在他耳邊狠狠地說:「今天就算了,以後別找麻煩。」
他手一松,黎簫沒有站穩,直直摔在樓梯前的地磚上。江臨風眼中閃過一絲惻隱,卻隨即轉頭不再看他,大踏步走出這棟房子。
直到門外傳來江臨風發動車子,駛出院門的聲音,林玉芬才終於鬆了口氣,轉頭發現黎簫靠在樓梯上一動不動,眼神淒楚,慢慢地,卻開始自嘲地微微勾起嘴角,兩行眼淚靜靜從羽扇般動人的睫毛下滑落下來。
「簫簫,你怎麼樣,你別嚇姑姑。」林玉芬忙撲到黎簫身邊,捧起他的手只覺一派冰涼,林玉芬心裡越發慌了,一迭連聲地呼喚他:「黎簫,黎簫,你應姑姑一聲,啊?」
「姑姑,我沒事。」黎簫轉過頭來,笑容極美,卻極荒蕪,他說:「這都是我自己活該,是我沒有做江臨風的男寵的自覺,我自取其辱。」
「不是的,不是的,傻孩子。」林玉芬抓緊他的手,說:「你其實堅持得很對,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生活,完全應該由你自己來決定。這條撈什子,」她摩挲著黎簫手腕上的寶石手鍊:「就算有責任和承諾在裡面,也不應該變成枷鎖。」
黎簫嗬嗬地笑著:「就算明知是枷鎖,我還不得伸出手乖乖笑納?我就是這麼賤,江臨風不對我用強,我就已經感激涕零;他隨便招招手,我就自動自覺爬到他床上去……」
他的語氣太悽厲,林玉芬不敢再讓他說下去,急得眼圈一紅,掩住他的嘴說:「住口,你這個傻孩子,你說這些話,是想活生生地挖姑姑的心哪?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這棟房子就是一個監獄?我是江臨風的幫凶,是他請來監管你的看守?黎簫,不要把自己看低,人最怕看不起自己,你要這樣,就真的什麼都完了。」
她見黎簫眼神空洞,不為所動,使勁板過他的臉,讓他正對著自己:「是,江臨風這個人有問題,他一向呼風喚雨,習慣了那種傷害別人還覺得自己特有理的思維方式。但這些是江臨風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若是因為他而自輕自賤,妄自菲薄,那真是要多蠢有多蠢。你這樣看輕自己,讓一向關心你,照顧你的弟弟如何自處?讓我,讓小薇,讓阿盧這幾個這個好不容易把你養胖一點點,讓你開心一點點的人該如何自處?」
黎簫閉著眼睛,不言不語。
林玉芬嘆了口氣,說:「簫簫,別胡思亂想,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你不喜歡這種男人,把他蹬了就是。你不喜歡這種沒有尊嚴的生活方式,那麼就去尋找一種能夠自立的活法。但是,在你的力量成長起來之前,你不能貿貿然觸怒江臨風。對他,你的方式需要改進。要知道,跟江臨風那樣專橫跋扈的法西斯用正面對抗是沒有用的,換種方式對付他,讓他急,讓他惱,又偏偏拿你無可奈何,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