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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42 作者: 吳沉水
    黎簫淡淡笑了下,也不接話,靠在黎珂懷裡,由著他從手腕到指尖一寸一寸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手,將體溫一寸一寸滲透進自己冰涼的肌膚中。他知道這是黎珂特有的安慰方式,這個弟弟雖然小自己兩歲,卻總以保護人的姿態將自己小心翼翼地護著,唯恐有一丁點什麼傷害到自己。儘管他很想申明自己並不是一個玻璃娃娃,可每次接觸到弟弟堅定而疼惜的眼光,就會嘆一口氣,將想說的話收了起來。黎簫覺得,這或許是自己能為黎珂做的唯一一件事,滿足他想要照顧他的欲望,讓他在照顧一個病弱哥哥的過程中獲得成就感。

    小張護士忽然蹦跳著進來,大概沒有想到陳允墨還沒走,忙收斂了腳步,低頭喚了句:「陳醫生。」然後輕手輕腳走到黎簫病床前,迅速幫他將快吊完的藥劑換好。病房內的三人都一時無語,百無聊賴地盯著小張護士換點滴。小張護士很緊張,小臉緋紅,手都有些顫抖,黎珂禁不住噗嗤一笑,小張護士惱怒了起來,當著陳允墨的面又不敢發作,只好哼哼了幾聲。黎簫過意不去,拍了拍小張的手,柔聲問:「剛剛從哪來呀?」

    「護士長那裡,哦,我差點忘了。」小張轉頭對黎珂說:「病人家屬,快點去將這個月欠的住院費交了,陳醫生幫你們換的這個病房好一些,但也貴一些,你原先交的是普通病房的錢,現在要補差價。」

    黎珂身體一僵,黎簫在他胸膛上抬起頭,擔心地問:「珂珂,要補很多錢嗎?我們沒有錢了嗎?」

    「沒事。」黎珂滿不在乎地摟緊了黎簫的身子,「我們公司剛好發了這個季度的績效獎金,拿來交這個費就行了。蕭蕭,別擔心,我都計劃好了,你現在住院花的資料費,我工作的所得能還得起,將來動手術的那十幾二十萬,正好拿爸媽留下來的保險金填上,再不濟,還可以把房子賣了呀。」

    「那,那怎麼行,那是留給你娶老婆用的。」黎簫嚇了一跳,從黎珂懷裡掙開。

    「哎呀蕭蕭,老媽都沒你那麼煩,現在她老人家不在了,你倒好,馬上接任。真是,我什麼時候才能耳根清靜。」黎珂呵呵笑著,點了點黎簫的鼻子,笑罵:「小老頭。」

    這是他們哥倆小時候吵架給對方起的外號,黎簫是「小老頭」,黎珂則是「皮猴子」。多年後,再度聽到弟弟這麼稱呼自己,黎簫不禁想起父母在世時一家團圓,其樂融融,自己雖然身體不好,可也沒有現在這麼脆弱,最重要的是珂珂那時候天真活潑,猶如清晨陽光下最璀璨奪目的露珠,充滿了朝氣和無限的可能性。現在卻為了自己,放棄了深造,小小年紀就要在醫院與公司之間疲於奔命。他雖然每次在自己面前都一幅若無其事的輕鬆笑臉,可黎簫知道,那笑臉下不知掩藏著多少艱辛苦辣。他看著弟弟的臉,一時間巨大的自責涌了上來,輕聲說:「都是我……」

    「噓,別說。」黎珂伸臂將黎簫攬回懷裡,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胸膛上,用下巴摩挲著他的頭髮說:「別說,蕭蕭,求你,不要否定我這麼長久的努力,好嗎?」

    病房內的空氣一下子都有些凝重。陳允墨雖然恨不得自己才是那個與黎簫相依為命的人,可也知道此時此刻,讓這兩兄弟單獨呆會比較重要。他咳了一下,說:「那個,我也該去巡病房了,不然老闆那邊不好交代。小張,跟我一起來吧。」他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將腦袋埋在黎珂懷裡的黎簫,抬步走出了病房。小張不敢有違,一路跟著他走了出來。發覺他走的方向不是病房,倒象是電梯,不禁開口問道:「陳醫生,不是巡病房嗎?」

    「哦,我先下去,有點事。」陳允墨頭也不回,按了下樓的電梯按鈕,走進了電梯。

    陳允墨此刻那顆醫學博士的腦袋裡雜亂無章地想著一些東西。從初見黎簫的驚艷,到這一年來的朝夕相處,他承認自己對黎簫毫無疑問是喜歡上了,對這個柔弱無依的人他是一百二十個願意來承擔,來照顧。問題是,這種喜歡,這種承擔和照顧,他能夠做到什麼程度?而黎簫,幾乎有三分之二的人生在醫院內度過的黎簫,又能夠接受他的承擔和照顧到什麼程度?不,不,應該是黎珂能夠讓黎簫接受自己的承擔和照顧到什麼程度?陳允墨苦笑了一下,今天的場面令他再一次確認,在黎簫與黎珂兄弟之間,要插入一個外人是件何其艱難的事情。黎簫與其弟弟之間,既有深厚的兄弟之情打底,又有患難與共的生活為基。再加上,哥哥對弟弟那種由來已久的歉疚和依賴,弟弟對哥哥那種不言而喻的保護與獨占,這都讓陳允墨感到萬分為難。那麼,自己對黎簫的一腔真情又該何去何從?不是不知道一個處於事業上升階段的外科醫生陷入一場與男病患的同性戀會冒多大的風險,但已經投出去的感情又豈能用理智約束,用道德規訓?他揉了揉太陽穴,只覺思考這些問題比做一個大型手術還令他頭疼。

    哐當一聲的電梯門令他驚醒,他跨出電梯,徑直走向二樓住院繳費處。當務之急是把黎簫的命保下來,只要這個美麗的人兒能夠活在他活著的世界,能夠跟他頭頂一樣的天空,呼吸一樣的空氣,他願意做任何事情。陳允墨沒敢告訴黎簫,他甚至偷偷將自己的血型與腎臟與他的做了比對,奢望能用自己的器官挽救他的性命。可惜這個機率太低,期待的幸福並不能如願以償落到他頭上。那麼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剩下幫他做檢查,替他出點小錢,交點住院費差額吧?陳允墨再次嘲弄了自己,因為大宗費用,那真正會逼垮一個普通家庭的藥費和檢查費,還得由那個弟弟,那個黎簫心心念念的珂珂才有資格承受。

    排在他前面交錢的人還有好幾個,儘管他憑關係插隊,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在這一刻,陳允墨陷入了自己的思維當中,等到輪到自己時,時間已經過去好一會。收款的工作人員見到是他,忙笑了起來說:「呦,是陳醫生啊,怎麼不直接過來,還排什麼隊呀,瞎耽擱功夫。」

    陳允墨也笑了,說:「今天正好不輪到出診,有點空呢。」

    「得,交什麼費呢?您家人還是朋友?單子呢?」

    陳允墨這才想起,自己都沒有拿黎簫的住院單下來,說:「哦,朋友的,就是住院費,我先墊一下,回頭再補你單子,行嗎?」

    對方應允,陳允墨報了黎簫的病房號和床號,正拿卡劃帳,旁邊就聽到黎珂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傳來:「陳醫生,你,你不是來幫我哥繳費的吧?」

    陳允墨轉頭,正對上黎珂那張漂亮的臉,他笑了下,說:「對啊,怎麼說也是我擅自給小蕭調的病房,應該我來出這份錢。」

    「沒這個道理,我自己的哥哥,我負責,不用你一個外人瞎操心。」黎珂口氣很硬,啪的一聲將一張銀行卡摔到櫃檯上。

    工作人員遲疑地看看他,問:「陳醫生,您看……」

    陳允墨笑笑,示意他繼續劃卡,別管黎珂。對方三兩下就劃了帳,拿了銀行帳單讓陳允墨簽名,陳允墨簽了,回頭跟黎珂說:「別在這吵,傳到你哥耳朵里就不好了。我們呆會出去談談?」

    「怕你啊。」黎珂頭一橫,神色中卻流露出無法掩飾的孩子氣。

    陳允墨這時訕笑了一下,光顧著把黎珂視為情敵,倒忘了,這根本還只是一個孩子。

    第2章

    「姓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我哥打什麼主意呢?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讓你欺負他的,趁早你給我死了這條心。」一到醫院庭院的幽靜處,黎珂便氣勢洶洶地沖陳允墨喝道。

    陳允墨看著他,這個男孩五官不象黎簫那樣漂亮得無以倫比,卻仍然相當耀眼,尤其在生氣的時候,眼睛湛湛生輝,儼然一隻被人冒犯了領地的小獸。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啊,陳允墨在心底嘆了口氣,聽說曾經是某大學的少年大學生,智商很高,十六歲就念了本科。但為了給哥哥治病,卻臨畢業一年就輟了學,到處打工掙錢,為哥哥的醫藥費苦苦掙扎。他是真心心疼這個男孩,也是真心想為這兩兄弟減輕負擔,思及此處,他不僅放柔了語氣,說:「黎珂,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的好意當成對你哥打壞主意呢?我把你哥當成朋友,幫朋友墊點住院費,而且還是因為我的緣故多加的住院費,這本身無可厚非啊。」

    「胡說,有天天沒事找事在病房裡瞎轉悠的朋友麼?有聊天聊到要拉小手的朋友麼?我哥那麼單純一個人,他不可能懂,我也不會讓他懂,但這不意味著你就可以欺負他,你別忘了,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我!」

    「黎珂,我要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幫你哥的忙,幫你的忙,這麼簡單一件事,你為什麼非要上綱上線呢?」

    「那你說,你發誓說,你對我哥沒企圖,你不喜歡他,你不是一同性戀。」黎珂指著陳允墨的鼻子,聲音尖利了起來。

    陳允墨一下子噎住了,他確實不是單純要幫黎簫,他確實是對黎簫心存愛慕。

    「說不出來了吧?我就知道,你這樣的偽君子,看到我哥那麼漂亮的人,就胡扯什麼關心啊,好意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心底打的齷齪念頭。你今天說幫他付住院費,明天是不是幫他付手術費,後天是不是名正言順地照顧他,好把他照顧到床上去?」

    「黎珂,你給我住口!」陳允墨忍無可忍,喝了他一句,卻看見這個男孩眼裡隱約閃動著的淚光,忽然想到在這個社會上,一個孩子獨自保護另一個孩子,是多麼艱難一件事,尤其黎簫還長成那樣。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怒氣平息了下來,儘量口氣宛轉地說:「是,我是喜歡你哥,任誰站在這裡,我都可以大聲說出這句話。我不覺得喜歡上你哥有什麼丟人的,相反,如果與他這麼朝夕相處,還能不為所動,那才是件奇怪的事。但是,黎珂,現在的問題不是小蕭會和我好還是和誰好,現在的問題是小蕭能不能活下去。你是他唯一的血親,你的腎臟都不能與他匹配,我真不知道,茫茫人海到哪裡去找一個腎臟來給你哥。況且,換腎的風險極大,就算成功換了腎,還很有可能出現第二次腎衰竭,到目前為止,活過十年的病人並不多見。」

    陳允墨扶著額頭,慘笑著說:「我不怕告訴你,做了這麼久醫生,我從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沒用過,你還有閒工夫擔心我意圖不軌,嗬嗬,我要是能意圖不軌,最該高興的人是你,因為起碼你有個活著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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