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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張貴生!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走?」郝經理打斷他,大聲質問。

    張貴生點了點頭。

    「行,你真行!」郝經理臉色鐵青,豎起手指點點他,惡狠狠迸出一句,「那就趕緊滾!別他媽讓我再見到你!」

    他說完,看也不看J一眼,怒氣沖沖地扭頭就走。

    張貴生目送他走遠,眼中流露出滄桑和痛苦,長嘆一聲,垂下頭,對王錚他們輕聲說了句:「再見,我也走了。」

    「J,」王錚叫住他,心裡很擔憂,卻不知道如何說起,想了想,衝到他跟前,說:「把手機給我。」

    J遲疑了一下,把兜里的手機遞給他,王錚往裡面輸入自己的各個電話號碼和電郵,甚至他的msn號,這才交還給他,鄭重地囑咐:「到哪都給我來個信,別跟今天似的玩失蹤好嗎?」

    J嘴角顫抖,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的所有聯繫方式都在上面,你以後要找我絕對不會找不到,」王錚頓了頓,說,「保重身體啊。」

    「謝謝,我知道了。」J艱難地笑了笑,啞聲說,「想不到在這個城市,我還能有個可以告別的人。」

    「嗯,也有個能常往來的人。」王錚說。

    「你,你跟文耀,都要好好的,」J抬頭看向徐文耀,第一次不再畏縮和顧慮重重,朝他點點頭,輕聲說,「保重,文耀。」

    這一瞬間,徐文耀覺得有種東西終究離去了,十八歲的少年和他年長的情人,刀口蘸血跟激情放肆的青春,終究已然俱成雲煙。他微微眯了眼,想說什麼,卻一口氣梗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他突然看清楚了,眼前這個男人,不是當年那個只對他包容隱忍的人,也不是那個令他想起來愧疚莫名的人,這個J是一個他所不知道的J,有他說不了解的生活細節和故事。隔在兩人之間,畢竟已經十年以上,這麼長的時間,早已足夠讓人改變。

    再見。

    他無聲地對J說,也是對當初那個十八歲的少年說,也是對記憶中殘酷華美的青春說。

    再見。

    J微微一笑,朝他們揮了揮手,似乎回頭看了一眼郝經理負氣離開的方向,終於還是轉過身,朝著相反的地方,越行越遠。

    「一個人經歷了這麼多,命運撥弄已經成為一種常態,他還能過得好嗎?」王錚輕聲問。

    「你不是說過嗎,只要下定決心過好,就一定能好。」徐文耀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懷裡帶,說,「夜深了,咱們也該回去……」

    「回去什麼,你還沒交代你的問題呢。」王錚質問他,「是你刪掉J打給我的電話吧?」

    徐文耀一下有點語塞,支吾著說:「那什麼,我也不知道……」

    「家裡就你我兩人,鄒阿姨絕對不會碰我的私人東西,」王錚有些生氣地說,「你不覺得這不是很尊重我嗎?」

    第79章

    徐文耀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是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好,但有些事,做是一回事,拿出來說卻是另一回事,特別是被自己的愛人這麼義正詞嚴地指出來,他霎時有些吶吶地說不出話。

    王錚見他這樣,本來只是感到不舒服,這時卻真的湧上一股怒氣,聯想到剛剛的事,不覺想好在J是沒事,但如果他出事呢?如果他打來的電話,不是為了那五十萬,而是真正的求助呢?他越想越後怕,再加上他向來認為人該尊重別人的個人隱私,哪怕再親密的人,也並不意味著對方就有權利隨便翻閱你的信件、簡訊。王錚想到這些,忍不住提高聲音質問道:「如果那是一個普通的電話就算了,但是J打給我,按他的性格,就一定是有要緊的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不是還錢,而是想不開要做傻事呢?是不是真的要事情無可挽回了你才後悔?」

    徐文耀臉色不好看,勉強說:「他不是沒出事嗎?再說了,他那種人,就算尋死覓活的,也不會幹脆利落……」

    「你這叫什麼話?」王錚打斷他,怒道,「他好歹還跟你有點老交情呢,事到臨頭,怎麼你一點都不念舊?一點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

    「我靠,我不念舊不同情他?我他媽要真這樣,咱們倆就沒現在這麼些破事了。」徐文耀懊惱地別過臉,皺了眉頭,想了想嘆了口氣說,「不是,咱們別為個外人吵行不行?掛你電話是我做得過分,可你為個外人,至於這麼拿話刺我嗎?」

    王錚漲紅了臉,說:「你忘了?多少年前,他可不算你的外人!」

    徐文耀猛地大喝一聲:「夠了!這多多久的事你非得掂量著啊?你要是介意就直說,別這麼拐彎抹角打著幫人的旗號找我的麻煩!」

    「你,你簡直邏輯混亂,現在是你刪除了我的私人電話,你不尊重我的隱私權,連帶著,你也不把J這樣的老朋友安危境況放在眼裡,徐哥,你不妨問一下自己,到底為什麼你不想我聽J的電話?」王錚口氣隨著嚴厲起來,「然後你再來回答我,到底你憑什麼,能決定我要不要聽J的電話!」

    徐文耀被他噎得血氣翻湧,想一拳砸牆上去,但他緊緊拳頭,終究什麼也沒做。是啊,到底是為什麼?因為自己始終不願回溯年輕時代的愚昧自私,因而也不願直面見證自己惡劣一面的老情人?還是因為更為深層的原因,J代表的,是那些掩蓋在皮肉之下的陳年傷痕,這麼多年,因為它而喪失了說愛的能力,換著情人,卻像扮演別人的故事。好不容易才腳踏實地,有了活過來的感覺,又怎麼放心讓現有的溫暖去對接上過去漫無邊際的寒冬?

    他抿緊唇,看著王錚,這麼美好的人,生氣也是鮮活的,愛憎分明得令他感到可笑又感動,因為經歷過不公和不幸,反而能更悲憫別人的命運,他忽然就明白了,J必定是在某一點上觸動了王錚自己的心事。讓他旁觀著他人的悲喜,體會的卻是自己的人生。徐文耀深深地吁出一口長氣,張開雙臂,默默地將還在發怒的愛人緊緊地抱住,不顧他的掙扎,用力按在自己懷裡,一迭連聲地說:「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別生氣,我錯了。」

    王錚有些惱怒又不甘地踹他,腳剛抬起就被徐文耀拿腿夾住了,王錚掙不開,怒道:「放開,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給我放開。」

    「別動,我真錯了寶貝,別生氣好嗎,噓,別激動,醫生說了你不能激動,忘了嗎?乖,深呼吸,別生氣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王錚瞪他:「你又搪塞我!」

    「沒,」徐文耀認真地說,「我發誓我深刻體會到自己的錯誤,回去就給你寫自我檢查好不好?」

    「行了,你還寫檢查。」王錚沒好氣地罵,「你敢寫我還不敢收。」

    「嘿嘿,有什麼不敢收,我整個人都是你的,跟你低頭認錯算什麼。」

    「別這麼膩歪,手放哪呢你,」王錚紅了臉,卻被他摸得有點發軟,恨恨地說,「徐文耀,不帶這樣的啊,你別想矇混過關……」

    「我錯了我就得受罰啊,」徐文耀笑著親了他一口,低聲問,「罰我今晚上好好伺候你?」

    王錚冷哼一聲:「你的手要敢繼續往下一寸,今晚你就伺候沙發去。」

    徐文耀仰頭笑了一下,鬆了手,說:「行,不亂來了啊,聽你的。」他嘆了口氣說,「不過寶貝啊,我今天忙了一整天,飯都沒好好吃,剛一回家就碰到這種事,我不知道你怎麼樣,反正我是累得夠嗆了,不如我們先回去休息,批評和自我批評那些個事,咱們放明天再說行不?」

    王錚這才想起,徐文耀原本就加班,此時見他眼中布有紅絲,不禁心疼起來,有什麼事也確實只得放到大家都休息好的狀態下才能調停,於是他點點頭說:「那走吧。」

    「這就是了。」徐文耀笑呵呵地摟著他的肩膀往外走,邊走邊問:「那排骨麵夜宵呢?」

    「都沒給我交代清楚問題,還敢惦記夜宵?」

    王錚雖然這麼說,但回去後還是下廚給徐文耀煮了面,熱騰騰看著他吃下了,才自己去洗漱睡覺。倆人今晚都度過一個分外刺激的夜晚,躺在床上,都有點精神亢奮,王錚睜著眼問:「哥,我忽然明白J的心情了。」

    「什麼心情?」

    「為什麼要離開郝經理的心情,」王錚嘆了口氣說,「他八成是真喜歡上那個二百五了。」

    「不會吧,」徐文耀皺了眉頭,「J年紀一把了,什麼人沒見過。姓郝的明擺著就一個小屁孩,拿傷人的話當口頭禪,要我說,正常人都受不了他。」

    王錚沉默了一會,淡淡地說:「你不懂J,他能忍,不能忍也沒辦法,這麼多年了沒遇上什麼好事,不忍又能怎樣?別忘了,你當初可比郝經理難伺候多了,但J不也都忍了嗎?」

    「怎麼好端端的又扯我身上,」徐文耀不滿地說,「那現在他怎麼又不忍了?忍了不就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嗎?」

    「可一輩子老靠忍耐來換取那麼點溫存,誰受得了?兩個人相處,可能真正難受的,是被喜歡的人瞧不起吧。哥,」王錚轉過頭去,眼睛閃亮地看著徐文耀,問,「你也瞧不起J嗎?你因為這個,所以不想他跟我接觸?」

    這都哪跟哪啊,徐文耀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胳膊摸摸王錚的頭髮,柔聲說:「我絕對不會瞧不起他。」

    「真的?」

    「真的,」徐文耀沉吟片刻,說,「我確實不希望你們來往,但不是因為他,是因為我自己。」

    「為什麼?」

    「因為J對我來說,是一個應該告別的人物。」徐文耀輕輕地吻上王錚的額頭,邊吻邊說,「他是應該帶著記憶中的一切,斷然告別的人物。」

    「因為什麼?」

    「因為,他見證了我特別惡劣的一段生活,」徐文耀一邊吻著王錚的鼻端,順著貼上他的唇,輕點了一下,啞聲說,「他是證人,沒有一個罪犯,會喜歡看到一個證人。」

    王錚疑惑地皺眉,正想多問,卻被徐文耀密密麻麻的親吻引逗得心醉神迷,無暇顧及,迷迷糊糊中被扯開了睡衣睡褲,讓徐大少好好伺候了一回。

    這一晚的情事激烈而纏綿,以至於王錚後來睡得很熟,似乎夢到很多光路流離的場景,但卻有無法具體辨認。忽然有個場景分外逼真,他正身處城市正中,目睹著整個城市的摩天大樓分崩離析,好萊塢大片一樣的震撼效果令他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地表裂fèng蔓延到腳底下,突然一個顛簸,令他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全身裹著厚厚的毛毯,正睡在一輛急速前行的車子裡。他心裡大駭,忙想爬起來,卻被人按住肩膀,抬頭看上去,卻是徐文耀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口氣很溫柔:「醒了?你睡得真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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