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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王錚沉默了一下,蹭蹭他的肩膀,低聲說:「謝謝。說給你聽,我好受多了。」
「那就行,早點吃飯,吃完了好好休息,你不是前天還說想看牛津版的插圖藝術辭典嗎?」徐文耀笑著問。
「啊,你不會買了吧,很貴的,上千美元呢……」
「這算什麼,那套書我已經讓人去買了,過倆天就送到,就算是你今天跟我講心裡話的獎勵。」
王錚不好意思了,低頭說:「這還有獎勵啊。」
「那當然,說心裡話是個好習慣,值得提倡發揚。」
沒過一禮拜,王錚忽然又接到系裡的通知,說他不用去分校給本科生上課了,改讓他負責在老校區的三年級學生開一門專業課。隨後,他的導師不無遺憾地打電話告訴他,那位原本要跟他合作的師兄自己婉言謝絕,據說是正跟妻子鬧分居,家裡不安生,他沒心情弄研究。又過了幾個禮拜,就在新生軍訓完畢前,系裡傳來消息說,那位副系主任平級調職,調到G市另一所高校去。
一切問題似乎都迎刃而解,王錚嘖嘖驚奇,卻也有點好運來了的不真實感。他後來經過慎重考慮,還是申報了一個合作老師的名額上去,選的是他另一位人品能力都不錯的同門,對方得知後,還特地請他吃飯道謝,大家對他莫名的敵視和嫉妒,也無形中消解了不少。
這天他回系裡簽一個名,正好撞見原來的副系主任從大樓里出來,王錚躲閃不及,只得上前打了個招呼。老頭照例油光滿面,臉色紅潤,只是繞著禿頂的那一圈頭髮,似乎又少了。王錚以為他見到自己,不惡語相向起碼也該給個臉色,哪知道事實證明,他又一次犯了幼稚病,老頭早就是高校名利場裡打滾過的人精,看到他,竟然滿臉堆笑,仿佛什麼事也沒有那般,親切地跟他打招呼,還關心地問起他的課業和今後的科研方向等。
這種長輩關心晚輩的方式令王錚受寵若驚之餘,又對他的爐火純青的面上功夫自嘆不如。相比之下,他比老頭要尷尬,一問一答之間均是斟詞琢句,生怕說錯一句或說多一句,好在老頭也不多談,匆匆就要走了,臨走前,似笑非笑地看了王錚一眼,說:「小王啊,咱們往後都在教育界,以前如果有些事做的魯莽,那是我思慮不周,你別往心裡去啊。」
王錚一愣,忙說:「您可千萬別這麼說。」
「年紀輕輕的,不驕不躁,確實難得,不過我有句大實話,你聽了可別不高興。」
「您說。」
「我理解你們年輕人做人想低調,不想讓同事知道家裡的背景,可過分謹慎也不好,你自己辛苦不說,別人也跟著誤會,這就不好了吧。」
王錚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哈哈,又謙虛了,我理解我理解,」老頭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麻煩你替你表哥傳個口信,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他吃個便飯,好好謝謝他,不知他肯不肯賞臉。」
王錚一頭霧水,忽然領悟到,這位表哥除了徐文耀還會是哪個?他默默地點頭,跟老頭告了別,目送他興高采烈地走遠。
等人一走,王錚立即掏出手機打了徐文耀的電話,質問道:「不是說別管我的事嗎?你怎麼又管了?」
「寶貝,你都那樣難受了,我再不管,你的心情就會一直很差,你心情差就會影響我心情差,我要是心情差可了不得,一個不慎看錯個小數點,那就是虧大錢啊。我這可不是為你著想,是為我自己。」
「你……」王錚被他堵得沒話說,轉念一想,有個人這麼為自己著想,也很不容易。他嘆了口氣,緩和了口吻問:「你給了那位主任什麼好處,他剛剛看到我,就跟見到鄉親一樣。」
徐文耀呵呵低笑,說:「也沒什麼,就是找人讓他調職而已。」
「全G市最好的大學就在這,他調別的地方為什麼反倒會高興?」
「這你就不懂了,嗐,你也不用懂,反正你知道他調那邊油水多多就好了。」
王錚啞然,忽而憤憤說:「那不是便宜了這個混蛋?」
「有動作才能出錯,你別著急,先看看吧,早晚有他自作自受的時候。」徐文耀笑嘻嘻地回答,「誒,我去開會了,先掛了啊。」
「,好。」王錚掛了電話,猶自有點不太明白這裡頭的道道,隨即一笑,既然自己不懂,那就不要懂好了,反正家裡有個人懂。
王錚搖搖頭,上樓去系辦簽了名,又碰上個老教師,聊了幾句。他往下走的時候電話又響起,王錚拿出來一看,竟然是李天陽。
「是我啊,小錚,現在有空嗎?」
「我在學校呢?」王錚笑了,「什麼事?」
「正巧,我就在你們學校附近,那什麼,你的書出來了,我給你送樣書過來。」李天陽一口氣說完,忽然遲疑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問,「見一面可以嗎?」
「行啊,」王錚慡快地答應,「我在教學樓下等你。」
「好,」對方仿佛很高興,「我馬上就到。」
第74章
李天陽此時的心情是很分裂的,有一種自虐一樣的快感,明知道沒戲了還不死心想再湊近點,再湊近點看王錚,可還沒見到人,先心生了一種就算看到又怎麼樣的頹喪感。他不知道自己原來還對王錚有那麼強烈的執念,就如一種病毒,早已侵入主程序,但平時你不點開特定的軟體不覺得,一點開了,就一下全線崩潰。
他對王錚的感情此時已不是懊悔那麼簡單,還有追憶往昔的懷舊情懷,寤寐輾轉而不可得的思念情懷,還有一些新的激盪,在看到現在的王錚後,本能地要將他視為標準,一切好的都往他身上靠的戀慕情懷。李天陽從那天見過王錚後,就煎熬在兩種欲望當中:一個欲望讓他去追尋捕獲,一個欲望讓他偃旗息鼓。他在這個過程當中憂鬱而高興,借了出書的事跟王錚套近乎。其實王錚那本專著,等於是他掏錢托朋友出版的,錢花了不少,但他不敢叫王錚知道。王錚的性格,如果讓他知道這本書是這麼出來的,那他寧願不出,他一輩子呆在象牙塔里,有些迂腐的清高,有些蠢笨的單純。這些當年看來令李天陽不耐煩的品質,今天看來卻都是可愛的,不僅可愛,還令人心疼,想把他一輩子好好護著寵著,讓他永遠這麼不諳世事,不懂人情。
到了今天,李天陽也算明白了,未必是他跟王錚處不來,也未必是沒感情,而是大家相遇的時候不對。一個是敏感幼稚,只知道一頭熱要戀愛要奉獻的少年;一個事業舉棋不定,心態隨著起伏不明的青年。那個時候,他跟王錚誰都給不起長久的承諾,可偏偏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想著所謂長久,可能也就是那個樣子。結果,等待的等不到,想湊合的也湊合不了。
可人不是程序,這邊建立新的,那邊就能刪除舊的。兜兜轉轉了這麼些年,李天陽知道自己忘不了王錚,但是也爭取不到王錚,但要真能瀟灑轉身,又何必費心費力,又跑來G市見王錚?他的后座上堆著王錚的專著,沒事的時候也翻看了下,就算看不懂,但也明白,那個青年思想深邃,提問題角度刁鑽尖銳,而且博覽群書,學識淵博。這樣的學養功夫不是一兩天就形成,也許在他還跟著自己,還在屋子裡等待自己的那些時日,王錚就已經開始了他的思維訓練。李天陽回想起來一陣羞愧,這麼有想法的人,自己那時候怎麼還以為是個書呆子呢?一個人的思維模式反應出他的世界觀,王錚看世間百態,沒準比自己要能抓住重點。可是自己卻一再輕慢他,以為他不過是個養在宅子裡的情人而已。
李天陽開著車,慢慢在Z大校道上,他想如果現在能給他一個機會,他肯定好好地認識王錚,不是判斷王錚,而是認識和理解,從他身上學東西,不再帶著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就將王錚貶為躲在象牙塔里的老浮士德。李天陽禁不住想,也許徐文耀沒那麼了解王錚,也許徐文耀就如當初的自己一樣,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如果那樣,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
他瞬間怦然心跳,隔著車窗,遠遠看見王錚就坐在他們系教學樓前面的花壇上,相貌俊美,風姿不凡,仿佛從他李天陽渴望著的,高於他日常生活的世界中掉到他眼裡,身上都帶著那個世界的風華。李天陽忽然就激動起來,像二八少年,握著方向盤的手居然會微微顫抖。他曾經埋沒的青春,他不知道反省只知道揮霍的過往,他曾經像個國王一樣被這個少年的愛包裹得安全自大,他在喪失了一切後,才懂得驀然回首,然而卻已百年身。
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令他如此感慨,這個人聯繫著他的過往,影響著他的現在,也許還能左右他的未來,這個人近在咫尺,卻遠若天涯,這個人帶來的都是浮光掠影一樣的回憶,是有關青蔥歲月的鄉愁,但卻已足夠讓他三十多年已然滄桑的心靈得到滋養。
李天陽有些近鄉情怯,他停了車,過了一會,才擰起后座上的書,打開車門,下車慢慢朝王錚走去。王錚很快看到他,笑了起來,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快點過來。李天陽不由自主也笑了,加快腳步,過去後王錚第一句話就是:「你可來了,中午一塊吃飯?」
李天陽受寵若驚,點頭說:「好啊,去哪吃?」
「我們學校就有很好的餐廳,我帶你去,走。」王錚抬腳先行,對他說,「你的車放這邊沒事,吃了飯再回來拿就好了。這頓我請,謝謝你幫忙我出書。」
「說這種話就見外了。」
「我知道,但還是想說謝謝。」王錚說,「你這次幫了我大忙。」
「其實也不算什麼,只是剛好認識人而已。」
「行了天陽,你再說這種話,只會讓我深深覺得自己沒用而已。」
「怎麼這麼說?」李天陽抬起眼有些擔憂,忽然明白了,說,「你那位領導,給你小鞋穿了?」
「算有一點吧,」王錚低下頭,隨後說,「不過沒事了,徐哥幫我解決了。」
李天陽微微眯了眼,說:「那就肯定沒問題,徐大少擺平這點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可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自己沒用,本來想靠本事解決這個事,結果還是得靠他……」
李天陽有點莫名的高興,王錚跟他說這些,是抱怨還是自責?他立即說:「你千萬別這麼想,你做了最主要的努力,寫了這本書,要是沒這個成果,徐大少就算想幫你也幫不了,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你自己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