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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今晚是他頭一次合法合理在王錚這過夜,這一天用「盼了很久」來形容完全正確,但事到臨頭,徐文耀忽然有些恍惚,有抓不到實物的虛幻感,就像凍了太久的人,總算置身溫暖的房子裡,卻對燒著旺火的壁爐莫名其妙產生一種畏懼一樣。徐文耀心跳加快,想也許該說點什麼才合適,於是他試探著把手搭到王錚肩膀上,佯裝輕鬆地問:「你,那什麼,我直接上床等你?」
王錚有些疑惑地扭頭看他,目光流轉,顯然思緒還停在書上,徐文耀忽然老臉發燙,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剛剛那句話流露出的小媳婦式的扭捏和期望,他重重咳嗽了一聲,有些惱火地問:「你到底什麼時候睡覺?醫生說你不能熬夜!」
王錚詫異了,他詫異的表情通常是睜大眼睛,像無辜的小動物一樣直直盯著,然後,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來,他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拉住徐文耀的手柔聲說:「乖,你自己先去睡,洗澡了嗎?我再看兩頁就好。」
什麼是乖?這口氣像是跟自家男人說話該有的嗎?徐文耀一下惱羞成怒了,伸出手過去合上他的書,命令說:「不成,你媽剛一走你就敢不遵醫囑,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趕緊的給我上床睡,這書又不會跑,明天看也一樣。」
王錚好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徐文耀的聲音一下低了,想解釋什麼一樣嘀嘀咕咕說:「我也是為你好,誰會在要睡覺的時候看什麼海德格爾?我在美國那種鳥地方修哲學課的時候,這種書都是當中藥非得就著大量咖啡才能吞進去,你說你大晚上調動那麼多腦細胞幹什麼?等會腦子一興奮了就該失眠,來,把牛奶喝了,然後睡覺,別那麼多廢話,我都是為你好……」
他還沒說完,王錚已經伸出手臂環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前蹭了幾下,帶著鼻音說:「哥,你在這真好。」
徐文耀頓住了,隔了兩秒才回抱他,這時候覺得心裡一下暖了,從王錚抱著他的姿勢中,徐文耀感受到一種本能般的親昵。他摸摸地撫摸王錚的頭髮,髮絲柔軟如海糙,有隱約的甜香撲鼻,這是他常用的洗髮水的味道,煨了人的體溫,此刻就如一劑藥,不偏不倚,正好令他像中了蠱一樣,身不由己地要靠近這個男人,非靠近他不可,甚至產生某種孩子氣的獨占欲,奇怪地跟一切能分散這個男人精神的東西作戰,必須讓他的關注落回自己身上。
徐文耀知道這種古怪而瘋狂的偏執不是愛情能概括,但它能為他的內核重新注入生氣,能讓他的四肢重新流淌類似青春的活力和激動,能再一次讓他意識到天空蔚藍清風徐徐是多麼美好的觸感,能令他像渴求一樣願意去貼近一個人的身體,貼得再近都覺得不夠,他現在理解了為什麼有些殺人狂會把愛人殺了吃進肚子裡,當活著的需求和意義系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那真是想把對方拆了吞進腹中才有安全感。
幸好王錚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徐文耀慶幸這一點,他曾經經歷過的東西,他身上背負的罪,他不能啟齒的惡毒狠辣,這些都沒必要讓王錚知道。這個寶貝這樣就好,抱著他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像小動物一樣蹭蹭自己的胸膛,親他的時候總是兩下就招架不住,軟軟靠在自己懷裡任他為所欲為,他心裡固然有經年的傷痕,但也有豁出去的堅強,有質樸的單純,像個不諳世事的小書呆,正直善良,有時候迂腐,但更多的是可愛。
那麼就讓他一直這麼下去好了。
徐文耀感慨地撫摸他的耳朵,王錚不滿地掉過頭說:「別摸這。」
「不摸這,那摸這呢?」徐文耀把手伸進他的衣襟,繞到他腋下撓他痒痒。
王錚立即跳起來,大笑著躲開,徐文耀把人攔腰抱了扔床上去,王錚轉身想跑,被徐文耀壓了下去,雙手並用,撓得他笑得喘不過氣來。
「別,別,哥,停下,哈哈哈,停下,求你了……」
徐文耀怕他笑岔氣,不敢把他弄得太過,住了手,把他胳膊壓在身下,問:「你剛剛說有我在這真好,是什麼意思?」
王錚微微喘氣,看著他,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啊,那就是你離不開我,你愛我愛到不行,你非我不可,」徐文耀厚顏無恥地繼續扯,「你沒我你睡不著覺,是吧?」
王錚很不給面子地撲哧一笑,說:「我有這意思?我怎麼不知道,我就純粹想表達一下對徐大媽的敬仰,你在這我感覺自己多了個媽,因為你比我媽還嘮叨。」
徐文耀一愣,咬牙說:「小壞蛋,你存心噎我是吧,欠收拾了你真是……」
他伸手在王錚腰間一陣亂捏,把王錚咯吱得笑到眼淚都出來,連連求饒,徐文耀才算罷了手,抱著王錚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摸著他的背給他順氣。王錚伏在他胸膛上哼哼唧唧罵:「徐大媽,你不僅愛嘮叨,還小心眼,我這剛走了一座大山,你又化身三座大山,我都翻不了身了我。」
「你要翻身啊?行,偶爾我也想試試你在上面的姿勢。」
王錚臉一下紅了,照胸口給了他一拳。
徐文耀笑了,抓起他的手啃著說:「寶貝,我說真的,咱們也抓緊抓緊,把該深入探討的問題給解決了,大家都能安心。」
王錚臉更紅了,閉上眼不理他。
「小錚寶貝,你睡了?」徐文耀搖搖他,見他不理會,笑著拉過被子蓋他身上,仍舊抱著,無奈地說:「一說到關鍵問題就裝睡。」
「我不是裝睡,我是在想,為什麼你說做了才能安心?」王錚睜開眼,認真地說,「做是遲早的事,但你覺得這個行為能有什麼象徵意義嗎?其實它就是一種尋歡作樂的動物本能,我們又都是男人,不存在上了床誰吃虧誰得負責任……」
徐文耀笑了,捏捏他的臉問:「你要跟我討論這個?」
「嗯。」
「小錚,你這幾句,適合我跟謝春生搭伴那會說,但不適合咱們現在。」徐文耀親了親他,好脾氣地解釋,「我知道你的顧慮,任何兩個不同的人要住一塊,都擔著風險,生活習慣是不是一樣,作息規律能不能統一,口味愛好什麼的能不能相互包容,對方不在人跟前暴露的那些缺陷,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這些都是風險,而最大的風險還在於,沒人能夠知道,今後我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王錚身體微微僵住。
徐文耀笑了,柔聲問:「你是不是因為怕這個,所以才一直不願真正接受我?」
王錚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李天陽那件事對吧?最開始他追你,不是不認真,後來一塊過日子,也未必沒有真心,可人心說變就變,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怕我也這樣對不?」
王錚把頭更深得埋進他懷裡。
徐文耀知道自己說對了,他摸摸王錚的頭髮,笑著說:「你對我沒信心,那麼你問自己好了,如果再來一次,我說真的,如果說,我有一天就李天陽一樣移情別戀,你扛得住嗎?」
王錚猛然抬起頭,惡狠狠說:「你會這樣?」
「如果我真的會呢?」
王錚眼睛亮如晨星,他冷笑著說:「如果真這樣啊,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最多把你的東西打包扔樓下垃圾箱,換鎖,從此再不見你,咱們老死不相往來。當然了,我們要是有共同財產,那不好意思,都得歸我。」
徐文耀笑了,湊過去不顧他的憤怒,熱切地親了起來。
「我喜歡你這樣,」徐文耀親完了,摸著他的臉頰,柔聲說:「你看,你完全掌握著自己的生活,我怎麼樣,不會改變那些東西,不會改變王錚這個人,對不對?」
「那當然。」
「那就行了,你沒什麼好怕的。小錚,那些風險,其實對我來說存在得更厲害。」徐文耀耐心地說,「你比我年輕,學問又好,長得又這麼招人,身邊還有個舊情綿綿的老情人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比我更有錢更有權的人看上你,我還比你怕。因為我比你更在乎,所以我怕的比你多。」
「但我不能沒有你,我的信心就在於我明白這一點,我不能沒有你。」他重複了一遍,嘆息說,「我他媽毀了你,都不能沒有你。」
王錚輕輕笑了,抱住他:「我知道了,還說自己不囉嗦,一句話都要重複三遍。」
「壞東西。起來喝了牛奶再睡,都涼了吧。」
「不喝,我煩那股腥味。」
「醫生說要給你喝這個有益於睡眠和臟器保養,還有能強健骨頭……」
「睡了徐媽。」王錚不由分說關了燈,縮到他懷裡乖乖躺好。
徐文耀苦笑了一下,抱著人拍了拍,過了一會,自己覺得也有些困意上來,迷迷糊糊閉上眼。
這時突然手機響了,他不耐煩地睜開眼,摸到手機,飛快下了床,怒氣十足地問:「鵬子你他媽不在醫院照看小謝給我打什麼電話?啊?你不知道現在十二點了?小錚剛剛睡下。」
那邊的季雲鵬畏縮著說:「哥們,別生氣啊,我這不是忘了你現在跟王老師住一塊嗎,對不住對不住,要不我掛了?」
「放屁,你都把我吵起來了,有什麼事趕緊的。小謝又怎麼啦?」
「沒,醫生給打了針,現在睡著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也難怪,誰經歷這麼大事都得有個緩衝期不是。」
「嗯,上回讓你找的心理醫生找了沒?」
「人醫院就有,過兩天就上療程了。就是費用有點高,小謝不讓,說他沒事。」
「甭理他,這個錢咱們給他墊著,救人救到底。」
「得令,有你這句,我心就踏實了。」
「就這些?沒其他事吧?沒我掛了。」
「對了,還有個事挺有意思,剛剛小謝睡了,我就出去醫院邊上的大排檔吃了個夜宵,結果讓我瞅見一人,特眼熟,我就琢磨著到底是誰,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來。」
「誰啊?」
「說起來都好多年前的事了,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畢業那會咱們玩得特瘋的時候?天天下酒吧喝酒打架泡馬子,那時候吧檯那有個調酒師,跟你還好過一陣,後來就不知哪去了,你還有沒印象?」
徐文耀心裡一緊,問:「你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