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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小謝渾身一顫,眼淚流得更厲害了,抽抽嗒嗒地說:「我,我以為他只作不順利,讓他打兩下也就算了,沒想到他越打越順手,操起什麼都往我身上扔,我要是敢躲,他就會打得更凶……」
「今天呢,抄什麼傢伙打斷的肋骨?」徐文耀冷冷地問。
「高爾夫,高爾夫球桿。」謝春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是不是該說你真走運,沒當場打無效你還真是祖上顯靈了。」
「哥!」王錚不滿地打斷他,溫言說,「不要這麼說,小謝夠難過的了。」
徐文耀冷哼一聲,跨前一步,對謝春生說:「你跟了我一場,好歹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既然把我叫來,這事恐怕就由不得你了,得聽我的。你要信得過,就讓我來解決,要信不過也沒辦法,我解決完了,你再回頭跟那孫子過去。但有一條,你只要敢再回去,往後你被打死,我都不替你收屍,明白了嗎?」
他身上戾氣十足,跟平時的溫文爾雅大相逕庭,小謝雖然隱隱知道徐文耀沒看起來那麼溫柔,但卻從沒見過他動怒的樣子,現在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咬著唇默不作聲。
「哥,你嚇到小謝了,坐下,先別生氣,事情得解決,但道理也得講。」王錚伸手把徐文耀拉到自己身邊,一起坐在謝春生床邊,對謝春生微笑說,「小謝,我們都看不慣對自己家人施加暴力這種事,所以有點著急上火,你別介意好嗎,別怪我多事,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想繼續挨揍嗎?」
小謝立即搖搖頭。
「很好,你還沒有變成受虐狂。」王錚輕笑了下,溫言問,「那你現在願意離開那個男人嗎?」
謝春生臉上露出迷茫痛苦的神色,咬著嘴唇,沒出聲。
「你還愛他?」王錚輕聲問。
小謝閉上眼,眼淚又涌了出來。
「沒事,我不會覺得你是賤骨頭,感情的事,確實沒那麼容易收放自如,哪怕對方是個混蛋,這也不是做是非判斷題。」王錚沉吟了一下,說,「但現在問題是,你必須想明白,這份感情,是不是值得你冒著折損人格,消耗生命的風險,繼續堅持下去。」
「他,他不打我的時候,對我也還好……」
「可打你的時候不會留情啊,」王錚輕輕嘆了口氣,說,「你被打斷肋骨的時候他有沒停手?求饒的時候他有沒惻隱之心?他厭惡被打臉,卻還是打了不只一下,把你苦苦隱藏著不敢公諸於世的痛苦推到眾人面前,卻還是一味浸yín在施暴的快感中,這種時候,他替你想過嗎?」
「如果這麼說不夠清楚,那麼我換種說法,在讓你痛苦和讓他痛苦之間,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我不是說愛情該犧牲奉獻,現代人不講究這些,但到什麼時候,談起相愛,都不應該是毫不猶豫讓對方痛苦。現在,你能說他愛你嗎?」
謝春生搖搖頭,他睜開眼,啞聲說:「其實我早想過了,不是他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知道,」王錚點頭,安撫地說,「你走不出來,這種畸形的關係讓你走不出來,你放棄抵抗,承擔痛苦,明知道這樣下去死路一條,但你總是沒足夠的勇氣改變,因為改變了,你不知道該走向何方。」
謝春生失聲痛哭,說:「我,我跟我所有朋友說很幸福,很幸福,我連承認我不幸福的勇氣都沒有,我知道要離開他才對,但離開後呢,我完全沒辦法再有力氣再來……」
王錚臉上惻然,無言地摸了摸謝春生的肩膀,手指微微發抖。徐文耀也是心情沉重,他握住王錚另一隻手,怎麼也不肯鬆開。就在此時,病房被沖開,季雲鵬頭髮紛亂地進來,進門就嚷嚷:「我操,真痛快,好久沒這麼痛快。」
他楞了愣,看到那邊痛哭流涕的小謝,有點手足無措地安慰:「那什麼,小謝啊,別難過了,我替你教訓那小子了,我放下狠話了,敢糾纏你就打斷他的腿,敢再動你一根寒毛就讓他身上留個零部件來留念,那小子就是個慫蛋,被我打趴下一個勁求饒,操,越說老子越揍得起勁,別哭了啊,別哭別哭,養好了傷不還是好漢一條……」
他亂七八糟地安慰,王錚先忍不住笑了,徐文耀也笑了,掏出手帕讓王錚替謝春生擦擦眼淚,然後站起來說:「得,鵬子把這難題給你解決了,就這麼著吧,你決定不了,我替你拿主意,跟他斷了。鵬子你下面一個月辛苦點,看著點小謝,那王八蛋要敢再來,見一次打一次,犯不著手軟。也給我看著點謝春生,不准他跟那王八蛋接觸。」他轉過身來堪稱和藹地說,「這事就這麼定了,你要不滿意,大可以一個月後再跟他複合,沒人攔得了。但是,人這輩子,有些門窗就得靠自己才能打開,別輕易說沒力氣從頭再來之類,怎麼會沒力氣,你還年輕,多吃兩碗飯,力氣不就回來了嗎?」
他微微嘆了口氣,轉頭對季雲鵬說:「你給小謝找個心理醫生,等他好點了,就開始吧。」
第42章
謝春生的哽咽聲後來漸漸低沉下去,人也疲倦得耷拉著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盹。徐文耀把季雲鵬留下看著他,自己帶著王錚就告辭回去,他臨走前看看表,已經過了王媽媽欽定的返家時間,不禁苦笑一下,這回老太太還不定怎麼念叨了。
王錚看著精神還好,走路雖然慢,但步履還是很穩。徐文耀怕晚上風涼,想把身上的風衣脫下了罩他身上,被王錚堅決拒絕,徐文耀沒法,只得伸出手臂半是攙扶,半是摟抱地緊挨著他,任他怎麼推也不鬆手。
這種時候挺關鍵的,剛剛處理完前任情人的爛攤子,正是需要向王錚表忠心的時候,這個忠心表過頭了不行,不表也不行。他小心地觀察王錚,發現他神情格外沉默,徐文耀有點忐忑,怕他想多了,可如果貿然解釋又只顯得自己心虛,他想了想,輕聲問:「小錚,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介入別人的私事?」
「嗯?」王錚回過神來,搖頭說,「不會,小謝的事,稍微有點正義感和良知的人都該管,很多家庭暴力就是因為沒人介入,才會越演越烈,最後釀成悲劇。」
徐文耀一下放心了,笑了笑,更緊地摟住王錚的肩膀說:「是啊,我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但小謝畢竟跟過我一場,既然找上我,我就不能看著他去死而無動於衷。」
王錚停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嘴角上勾,戲謔問:「這麼說徐大少其實挺有情有義的啊,你對舊情人都這麼好?」
徐文耀笑了,湊過去親了他一下,熱切地說:「沒,我對要過一輩子的更好,你要不要試試?」
王錚推他,別過臉去忍笑不禁。
「好了,我說真的,小謝的事我能管的也就這麼多,住院費給他付了,心理醫生給他找了,但我能摻和的有限,畢竟這種畸形的困境,靠別人沒法走出來。」
「是啊,就像精神黏液給黏住一樣,掙脫不開,只能苟延殘喘。這不是簡單的受虐狂和施虐狂的關係,很有可能施暴者在其中沒有得到多少快感,而被施暴者更加痛苦不堪,但是當施暴成為一種習慣,雙方都像脫軌的列車,失控地朝前開去,期待什麼時候撞個粉身碎骨才算完。」王錚嘆了口氣,說,「我在想小謝說的,他沒力氣掙脫這種關係,那可能是真的,他自己把獲救的鑰匙遠遠丟開,對所有人都表演一種幸福的假象,然後獨自一個人回家吞咽傷痛,長久下來,傷痛就變成一種絕望,如果他今天不給你打電話,我懷疑總有一天,他不是自殺,就是殺死對方。」
說到這裡,王錚微笑了,主動拉住徐文耀的手說:「我很高興你給他電話號碼呢。」
徐文耀呵呵笑了,環抱住他,親熱地蹭蹭他的脖頸臉頰,低聲問:「小錚,你在誇我嗎?」
「可以這麼理解,呵呵,所以說徐哥你很強啊,即使對一個絕望的人來說,你也是毋庸置疑的強硬的對象。」
徐文耀得意了,反駁說:「胡扯,我明明很溫柔。」
王錚笑了,拍拍他的手背,說:「可能還是要拜託季雲鵬費心一點,這個時期很關鍵,就像戒毒,不能讓他跟那個男的再有糾葛,不然我們就白費力了。」
「放心,鵬子遇上這種事沒法推開,他小時候就沒少遭遇家暴。」
「什麼?」
「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這麼熱心?季雲鵬打小愛打架生事,我在國外那幾年聽說他還混黑幫,見過的血可多,就算沖我的面子,也沒必要對一個陌生人那麼好。」
「我還以為,他就跟武俠小說裡頭的俠客一樣。」王錚驚奇地睜大眼睛。
「小錚你真可愛。」徐文耀愛寵地看著他,說,「鵬子為人是夠仗義,但沒仗義到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身上。」
「他小時候也挨揍啊?」
「揍得可狠了。按說我們軍區大院裡,當兵的脾氣一上來,打老婆孩子不是什麼新聞,但他爸打得太兇,他媽跟他身上經常帶傷,搞到後來政委都找他爸談話,他爸還是不改,他媽反倒在領導面前替自己老公打掩護。我小時候皮也沒少挨揍,但不是那種打,他爸有一回拿鐵鍬直接往自己兒子頭上砸,還好鵬子躲得快,手舉起一擋,骨頭斷了。
他們家跟我們家離得不近,但那天我爸不知為個什麼事正好路過,聽小孩哭得不對了,命令警衛員踢門進去,這才把鵬子救了下來。後來我爸當眾給了鵬子爸一耳光,罵他孬種,不由分說把孩子帶我們家,給他飯吃,給他治傷。讓我帶著他玩,給他輔導功課,他跟我們家感情深,根子也在這裡。」
徐文耀笑了笑,摸摸王錚的頭髮,繼續說:「一直到今天,鵬子還很敬重我爸,他再犯渾,我爸說一句,他不能不聽。對我也很信服,誰讓他打小就是跟著我胡鬧闖禍的?」
王錚愣住了,半響才說:「我沒想到他的童年這麼慘,那他媽媽呢?」
「死了,」徐文耀嘆了口氣,說,「自己喝的敵敵畏,誰都知道是長期家庭虐待造成的,可人是自殺,也沒法真追究他爸的刑事責任。這麼大的事,部隊裡頭的處理頂多也就降職處分,唉。鵬子後來就恨上他爸了,拼命練功夫,說總有一天要讓那老東西死在自己手裡。」
王錚嚇得瞪大眼睛,喃喃地問:「他不會真殺人吧?」
「你以為啊,」徐文耀淡淡一笑,緊了緊抱住他的胳膊,輕聲說,「人要總是這麼簡單的愛恨情仇,世界上就沒那麼複雜了。鵬子大了,他爸也老了,他在部隊多年仕途不順,也沒人敢給他介紹老伴,兒子當他是仇人,他境況也淒涼。幾年前還得了高血壓糖尿病,請了個保姆伺候著,倒跟保姆搞上了。那保姆可是個潑婦,他爸也不如當年,現在蔫了吧唧的,倒事事聽那保姆的。鵬子現在厲害了,可也總不能上門揍人老頭吧?就算不是自己親爹,打個病人也不是什麼有臉的事。他有再大的冤讎,也不過發了回狠的,把他爹家裡砸個稀爛,連那後媽都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