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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李天陽紅了眼圈,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板,對王錚微笑說:「好好跟你媽媽相處,別動不動就吵架,啊?」
王錚點了點頭。
李天陽含淚微笑了,摸了摸王錚的頭,俯下身,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我愛你。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王錚眼眶濕潤了,他無聲地眨眨眼。
「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有恨有怨,卻未必有愛,對不?沒關係,我等你,」他摸摸他的頭髮,顫聲說,「以前讓你等那麼多次,現在讓我來等。今後,我可能來的次數會少,但你記住,我的手機號碼不會換,只要你用得著我,你知道怎麼找我。」
徐文耀陰沉著臉,霸占似的拂開他的手。
李天陽苦笑了一下,站起來,深深看了徐文耀一眼,說:「如果有一天,小錚出於個人意願選擇了我,我希望你能尊重他。」
「一直不尊重他的,好像是你。」徐文耀笑了笑說。
李天陽點點頭,說:「所以我嘗到惡果了,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他說完,再看了王錚一眼,隨後轉身,大踏步走出病房,卻覺得就這一瞬間,感覺腳步踉蹌。
第二卷
第39章
天氣轉暖的時候,王錚的身體已經康復得差不得,辦了出院手續後就呆家裡休養。
學校那邊已經請過假,高校制度還是相對人性化一點,對王錚的身體狀況,很多同事老師哪怕僅出於禮貌,都會適度表示關心;王錚教過的學生,尤其是幫著導師帶過碩士點的幾名研究生更是熱心來看他。王錚模樣好,脾氣溫和,專業知識也過硬,話語間天生就帶著使人信賴的成分,研究生們進校就跟著他做課題,平日裡也愛跟他接觸。
徐文耀下班回來,隔老遠就聽見王錚家裡人聲鼎沸,進了門,卻見王錚坐在靠近陽台的藤躺椅上,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外面罩著白色V領毛衣,下面是灰色長褲,膝蓋上搭著方格子毛毯,手上捧著一杯熱氣氤氳的飲品,水霧罩著他臉頰瑩潔如玉,乾淨澄澈的眼眸令人想起五月清晨的天空,只是神情還是帶著病中的疲軟,臉上帶著微笑,淡薄得仿佛可以被霧氣沖走。
但徐文耀知道,這個看起來荏弱的青年身體內隱藏非同尋常的力量,在他動手術前的那一刻,在他手術後甦醒過來的那一刻,準確無誤握住自己的手,簡潔有力,直達心底。說來奇怪,兩個人其實相識的時間很短,能深入交談的次數也就那麼幾回,但青年卻能在自己脆弱的時候準確無誤握上他的手,哪怕那時候眼睛還閉著,神志可能還不是很清楚,他就像能確鑿無疑洞悉徐文耀內心的恐慌一樣,默不作聲地,悄悄地伸出手給予他力量。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奇異的連結感,只是握著他的手,就能感到來自他的援助,只要想到喪失他,那種惶恐就足以令他無法承受。這個人重要嗎?恐怕已經超出一般情感範疇內所用的詞彙,這個男人不是重要與否的問題,而是成為必不可少的存在的問題。就像躑躅冰原上孤獨了多少年的人,突然在荒廢已久的車站上聽到久違的那一聲鳴響,那種恍若隔世的茫然過後,必然是不顧一切要跳上車的衝動。
只要鼓起一絲勇氣,跨前一步,將人抱在懷裡就行。
這麼簡單,可沒人知道,他為能走到這一步,竟然像等待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學生們告辭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徐文耀帶著笑換了鞋進去,裝作剛剛進門的樣子,跟每個學生都打了招呼。他阻止了王錚起身送客的舉動,親自將孩子們送到門口,還一一詢問他們會選擇的交通工具。一直到這些學生走下樓梯,看不見了,徐文耀才轉過身來,一回頭,看見王錚坐回躺椅,伸直了腿,孩子氣地說:「哎呦,可算耳根清淨了,這些小孩子吵了我一下午,累死我了。」
「累啊,」徐文耀笑著走過去,側身坐在他的腳凳上,問,「怎麼不早點送客?」
「不好,現在的孩子最敏感了,隨便讓他們回去,他們一定會想我是不是對誰有意見,是不是不喜歡誰。」王錚微笑著說,「他們之間一直有微妙的競爭,我的看法對他們來說還是蠻重要的。」
「可你還沒好啊,」徐文耀將他的腳抬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輕輕地揉著,問,「腳挺冷的,給你買的棉拖鞋呢?」
「天開始cháo了,那種拖鞋穿著不舒服。」王錚微微閉上眼,說,「我媽買菜去了,你把我的腳放下,讓她看到,呆會又數落我。」
徐文耀不以為意,手下不停,一邊按摩著一邊問:「怎麼你媽又去買菜,這些事讓鄒阿姨來不就好了?」
王錚睜開眼,有些尷尬地說:「她嫌鄒阿姨做的飯不好吃,而且一直懷疑鄒阿姨記帳時多記了,我怕她們起衝突,這兩天就讓鄒阿姨別過來了。我媽也得找點事給她干,不然在這又沒朋友,我怕她寂寞。」
徐文耀點頭說:「老太太真厲害,她的直覺是對的,不過天底下哪個保姆不虧空帳目?只要不過分,就讓她去吧,當發獎金。」
王錚悄悄地問:「你不會笑話我媽媽吧?」
他這種小心翼翼的口吻讓徐文耀心情大好,他笑了,搖頭說:「怎麼會。」
「真不會?」王錚不太相信。
「我不會嘲笑你媽媽,放心好了。」徐文耀笑著拍拍他的腿,說,「可能在生活習慣,價值觀上我跟老太太不一樣,但這無關緊要,我不僅能理解,而且很尊重,因為你媽媽在誰面前,都是一副生怕你吃虧,要替你盤算的模樣,我覺得很,」他偏頭想了想,說,「很可愛。」
王錚撲哧一笑,說:「你說的是,我媽看我,就如看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周圍的人都是洪水猛獸,她要不看緊點,我肯定會吃虧。我還記得剛上大學那會,她當著我寢室幾個弟兄的面說錚錚你可看緊錢了,別被人偷了也別借給別人啊。幸虧我那幾個同學性格都大而化之,不然不知道那句話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徐文耀看著他眼睛含笑,目光熠熠,心裡跟著高興,問:「那你不是很丟臉?」
「是很丟臉啊,從此再也不肯讓她跟我到學校。」王錚呵呵低笑,笑完了,才慢慢地說,「但那時候年紀小,只注意丟臉這種事,沒注意到,我帶到學校的五千塊,是我媽攢了一年才有的。」他收斂了笑容,輕聲說,「我媽把攢了一年的錢一下都給了我,她多省一個人啊,買棵白菜還要貨比三家,腳上的鞋穿得脫底了找修鞋的fèngfèng補補又繼續穿。小時候家家流行買大冰箱,可我們家一直沒買,我媽忽悠我說是怕我吃壞肚子,其實一個冰箱當時要好幾千,相當於一年的生活費開銷,我媽捨不得買。」
徐文耀放下他的腿,認真聽著
「徐哥,」王錚悶聲說,「我從小就渴望離家出走,因為我們家太壓抑,父母間沒有交流,不會教育孩子,我們一家人沒一塊出去吃飯,沒一塊去旅遊,沒一塊出門做客,我們也不過生日,也沒有特殊的紀念日,每天回家都能因為各種小事被我媽數落,被我爸呵斥。小時候我成長得很艱難……」
「但是今天,我看回去自己的童年,才意識其實我幾乎能算幸運。我媽媽從來捨不得我被別人欺負,她做飯不好吃,做事沒耐性,手工能力很差,可就這樣,小時候她會自己蒸土蛋糕弄給我吃,每年過年,我身上一定會有新衣服,她自己親手做的。」王錚笑了,飛快補充說,「雖然樣式總是太土,我穿出去老被同學恥笑。」
徐文耀點點頭,摩挲他的腿,含笑不語。
「我說太多了,」王錚猛然驚醒,抱歉地笑說,「不好意思。」
「恩,你歇一下,喝口水。」徐文耀把茶杯遞給他,柔聲說,「慢慢喝。」
王錚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王老師,現在讓我給你的發言來個總結,你不介意吧?」徐文耀調侃問。
王錚抬眼,笑而不語。
「我很羨慕你。」徐文耀肯定地說,「是真的。」
「怎麼會……」
「我小時候有件事,印象很深。」徐文耀緩緩地敘述,「學校發校服,我因為太調皮,帶著季雲鵬,就是那天在醫院你看過那個,他是我發小,我們一塊翻牆去玩來著,結果我把褲子給弄破了,那個裂fèng,就在屁股那。」
「那天很倒霉,保姆放假回家,連個幫忙fèng褲子的都沒有,我不得不找上我媽,我媽在部隊後勤那當著個小官,她本來答應得好好的,可事一來就給忘了,結果第二天上學我一看,我媽根本就沒給我補褲子。」
「那你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唄。」徐文耀無奈地笑著說,「我拿幾個回形針別了穿學校去,那一整天都難堪得要命,不敢走不敢跳,回形針扎到屁股也不敢吭聲。」
王錚哈哈大笑,問:「真扎屁股了?」
「靠你問問題注意重點啊,」徐文耀瞪眼說,「這件事的重點是,我媽才叫不合格。」
「所以你羨慕我?」
「嗯,羨慕著呢。」
「那對我媽好點,」王錚笑呵呵地說,「我讓她也照顧照顧你,給你點遲來的家庭溫暖。」
徐文耀苦了臉,說:「行吧,只要別讓她老人家做飯,其他的我挺樂意讓她照顧……」
「有那麼難吃嗎?」王錚不幹了,說,「我可吃了幾十年啊。」
「那你把鄒阿姨弄回來,工資我加倍……」
兩人正說笑,門突然被打開,玄關里傳來王媽媽的聲音:「爬這麼高真是累死我了。」
她一邊講一邊走進來,看到徐文耀跟王錚坐得那麼近,神情一愣,極不自然地說:「小,小徐也在啊,今天下班挺早。」
「阿姨,」徐文耀忙起來,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東西,說:「下午沒事就早點過來了。」
「小錚的學生們呢?」
「我來的時候他們就走了。」
王媽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想到什麼生氣的事,但卻最終壓下火,語氣生硬地說:「王錚,你過來一下。」
王錚忙站起來,慢慢走過去,被他媽媽一把扯住拉到一邊,壓低嗓子問:「你的學生沒看到你跟他,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