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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就在此時,剛剛出去的護士又走進來,笑嘻嘻地說:「王老師,你家人看你來了。」

    「啊?」王錚詫異地坐起。

    門外慢慢走進來三四個人,王錚一看來人,心裡咯噔了一下,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看著他們,半響說不出話來。

    還是小孩最先打破僵局,嚷嚷著撲過去說:「叔叔叔叔,抱~」

    小君君從自己母親的懷裡掙扎著跑下來猶如炮彈一樣準確無誤撲到王錚懷裡,王錚沒反應過來,他只是發懵地看著堂哥堂嫂簇擁著的面目嚴峻的老婦人,手腳發抖,半響,才顫聲喊了一句:「媽媽……」

    他母親冷冷瞅著他,一聲不吭,堂嫂有些尷尬,打圓場說:「嬸,阿錚喊你呢,你看你過來,他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了……」

    母親仍然沉默著,卻上前幾步,走到王錚跟前,就在王錚紅了眼圈,再喊了一聲「媽媽」的時候,她揚起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王錚被打偏了臉,卻沒敢說話,他媽媽抖著聲說:「你把臉抬起來。」

    王錚抬起臉,他媽媽又揚手,再用力扇了他一耳光。

    他媽媽還想再打,周圍的人忙都擁過去止住她,在一片嗡嗡聲中,王錚感覺到有人擋在自己前面,半摟著他,懇求說:「阿姨,您要打就沖我來,一切都是我不好,小錚病了,您要出氣也等他身子好了再說,您看看他瘦成這樣,沒您的照顧他過得夠不容易的了,現在還落下病,還是心臟的毛病,他不能受刺激了,您看著不心疼嗎?」

    王錚有些恍惚,想這是李天陽啊,他怎麼來了,還帶著自己的家人一起來?

    堂哥堂嫂的勸慰聲不絕於耳,就在此時,母親的尖叫聲穿破耳膜「我就是要打死這個不孝子,打他枉費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拉扯大,打他不學好,不孝順父母,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讓爹媽在家牽腸掛肚,我那麼辛苦供他上學,他到頭來怎麼報答父母的?啊?一離家就這麼多年,不是病到住院了也不肯跟父母講一聲是不是?他眼裡有我這個媽嗎?他的書都讀到哪去了?沒心沒肺,沒良心沒道德,他的書都讀哪去了啊?!」

    「媽……」王錚推開李天陽,掙扎著下了床,跪了下來,眼淚唰的一下流了下來,這麼多年受的苦和委屈似乎都找到發泄口,他抱住自己母親的腳痛哭流涕,邊哭邊說:「我不是不想你和爸爸啊,我想得都快死了,可是我不敢啊,我不敢啊,媽媽,我不敢啊……」

    他母親起先還在他肩膀上使勁扑打,後來抱著他嚎啕大哭,罵著:「你這個短命仔,你這個短命仔,你心怎麼這麼硬,比我還硬,你怎麼對自己爹媽就這麼硬心腸啊,今天我要不來,你是不是死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啊?你是不是死了都不讓我來看一眼……」

    第37章

    徐文耀是接到護士的電話,才知道病房裡面鬧出麼大的事。

    那名護士講的也不清楚,聲線中帶了盡忠職守的刻板和一絲拼命壓抑著想傳播信息的興奮,所以她的敘述直擊整個事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部分,那就是王老師被他母親痛毆了兩巴掌,抱著母親的腳痛哭,後來因為情緒太激動一度休克,不得不送去搶救。

    徐文耀的心瞬間就提到嗓子眼,渾身肌肉變得僵硬,雞皮疙瘩粒粒浮現,呼吸異常艱澀,好像胸口壓著大石頭,一吐一吸都得廢很大的勁。他直覺能感應到那一刻王錚的情緒,有伏罪的心甘情願,有愧疚到達頂點的哀慟,還有對母親種存在根深蒂固的恐懼和敬畏,樣的衝擊之下,他的身體肯定抵擋不了,畢竟那是一具才剛剛動過手術,極其脆弱的身體。

    一瞬間,徐文耀想沖回去,看著王錚,在他眼皮底下別想動個男人一根寒毛,任他是誰。

    接到電話的時候徐文耀正在G市高檔酒店的中式茶廳中會晤一位市政廳高級官員,對方給他帶來重要的投標信息,他則按規矩適當地為個信息付出報酬。他面無表情地接完由助理轉給他的電話,想了一想,果斷給助理下了一道命令,隨後,徐文耀若無其事回到座位上,按向來的規矩繼續談笑風生,將一場交易化為一次朋友聚會一般。但再鎮定,手還是不由自主顫抖,端起茶杯竟然濺落到手背上。對方笑著調侃他:「徐少,極品雨前我是不會跟你搶的,慢慢喝無妨啊。」

    徐文耀眉毛不抬一下,哈哈笑說:「不好意思,有點低血糖,倒讓你見笑了。」

    談話還得進行下去,眼前位官員他不能怠慢,但他憂心忡忡,好幾次想拂袖而去。對方本來令他熟稔於心的官腔,現在聽起來無比厭煩,好不容易終於把那位爺送走,時間已經將近黃昏。

    助理過來問他:「徐總,是在用飯還是回公司……」

    「讓司機送我去醫院。」徐文耀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問,「現在那邊誰在那?」

    「您放心,季先生已經過去了,他帶著幾名保全人員的,都是剛跟公司簽了合約的,種用得著他們的時候肯定會賣力。」

    「人呢?小錚現在怎麼樣?」

    「搶救過來了,那位著名的瞿教授不還沒走嗎?」助理微笑著說,「不是什麼大問題,您放心好了。」

    徐文耀卻一直崩緊著臉,一直坐進車裡,車開出老遠,才自言自語一樣問:「我是不是有點失常?」

    「沒。」助理忙安慰他,「沒有的事。」

    「可我心裡頭,為什麼像感覺不到心跳一樣。」徐文耀閉上眼,喃喃地說,「看來以後得把人拿鐵鏈拴著系褲腰帶上才行。」

    「您說什麼?」

    「沒什麼,讓司機開快點。」

    徐文耀快步走向病房的時候,見門口長廊那擠了不少人,最顯眼的當然是季雲鵬帶著的幾個身材魁梧,黑衣黑褲的保鏢,此刻擋在門口凶神惡煞一樣,除了醫務人員誰也不准進去,一對夫婦帶著孩子正低頭安慰一名抹淚的老婦人,不用說,一定是王錚的母親了。李天陽站在另一邊皺著眉頭抽菸,一見到他,立即掐了煙撲過來,怒罵道:「徐文耀你什麼意思?你有什麼權利派人過來擋著我們?你有什麼權利不讓我們見小錚!」

    季雲鵬不用他說,早過來一手格開李天陽的攻擊,他是徐文耀的髮小,爺爺那輩就是徐將軍的老部下,到他了更是從小跟在徐文耀屁股後面搗蛋打架的交情。他身手不錯,腦瓜卻不靈活,讀書不成,參軍又不樂意,原本靠家裡關係謀個公務員也不難,但他卻莫名其妙地信服徐文耀,非要跟著他下海開公司。徐文耀念著打小的情分,對季雲鵬也不錯,知道他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可勝在人品信得過,於是就將公司的保全部門整個交給他。

    季雲鵬一反手,就將李天陽種沒練過的老百姓胳膊給扭到身後去,疼得他瞬間白了臉,但即便如此,李天陽卻毫不畏懼,大罵:「徐文耀你他媽別洋洋得意,告訴你,小錚的事上頭有父母哥嫂,再不濟也有我,怎麼輪,都輪不到你插手!」

    徐文耀一瞬間有種施暴的欲望,就如強烈電流划過肌膚一般,他眼神陰沉,朝季雲鵬使了個眼色,季雲鵬咧嘴一笑,一拳猛擊在李天陽腹部,李天陽慘叫一聲,捂住肚子軟軟蹲下,季雲鵬面不改色,抬腳又給了他一下,正要上前揮拳再打,徐文耀冷冷地說:「大鵬,夠了。」

    季雲鵬有些可惜地站直了,說:「才兩下。」

    「就兩下,多了浪費。」徐文耀慢悠悠走向李天陽,說:「你知道為什麼只有兩下嗎?」

    李天陽冷汗涔涔,喘著氣怒瞪他。

    「我聽說王錚被他媽媽打了兩巴掌,事是你挑的,我不能打人老娘,只好揍你。」徐文耀像敘述一件稀鬆平常的事那樣,「兩下,就是讓你記住,王錚不是你能惦記的了。他很脆弱,很容易受傷害,我很心疼他,看不得他那樣,只要他病倒了,我就心煩,我一心煩,就想找人出氣。」

    他轉身笑了笑,溫文無害地說:「不過你說的對,他的親人,我是該尊重。」

    他慢慢朝王錚的媽媽走過去,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溫和地說:「您就是王媽媽吧?您好,鄙姓徐,徐文耀,跟王錚是好朋友。」

    他頓了頓,又朝王錚的堂哥堂嫂點頭微笑說:「兩位肯定是王先生伉儷了。」

    他來麼一手,三個人都有些愕然,半響還是堂嫂回過神來,厲聲問:「不用說些客套話,我問你,你攔著我們不讓見小錚是什麼意思?你什麼時候能讓你的手下讓開?」

    她話一說,其他倆人都憤怒起來,王錚母親含著淚罵:「滾開,我們高攀不起你樣的貴人。」

    徐文耀也不生氣,笑了笑說:「我沒攔著你們啊,只是請你們替小錚的身體考慮一下,他剛動過手術,醫生可是千叮萬囑,不能情緒激動的,我怕你們麼一進去,萬一又有個好歹,我再有錢,也沒法立即找個匹配的心臟給他換。」

    王錚母親到底心疼兒子,聲音降了八度,問:「他,他怎麼會樣?孩子從小沒心臟病啊,我說呢,怎麼熬油似的瘦成樣,幾年我們不知道,他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啊?」

    她禁不住老淚縱橫。

    徐文耀不覺有些惻然,他放緩了口吻,認真地說:「阿姨,小錚是想您想的,又沒法說,放在心裡的事太多了,才成了個樣子。」

    「死孩子為什麼不說啊?麼大的事也不跟父母聯絡,動手術連哥嫂都不知情,萬一要有個好歹,他是想氣死我嗎?啊?」王媽媽一邊哭,一邊回頭質問王錚的堂哥:「你做人大哥的,他過得不好你不會搭把手幫一下嗎?跟我們打個電話也成啊,沒錢的話我跟他爸爸就是把老家房子賣了,也不至於讓他熬得麼辛苦啊,現在好了,年紀輕輕的得了種老人病,他才二十八啊……」

    「我們怎麼說,往年回去只要跟您提阿錚的名字您立即就擺臉色,我們還怎麼……」堂嫂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堂兄一把制止,沉聲說:「阿田別說了,是我們沒照看好小錚,我們有責任。」

    堂嫂時也紅了眼圈,垂下頭,抱著自己孩子默不作聲。

    「阿姨,王錚些事是他不對,您打了兩巴掌,也該消氣,等他好了,要怎麼罰都隨您。」徐文耀話鋒一轉,說,「但現在他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忌諱大悲大喜,他以前再不好,也是您的孩子,要管教要打罵,也不能挑他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不然到頭來,還得是您心疼,您說是不是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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