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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瞿教授眉毛一跳,顯出不耐煩,側過頭不理會這種問題。
又是那位好心的醫生幫忙說道:「王先生還年輕,如果不出什麼問題,刀口恢復好了大概就能回家。但回家後才是真正的治療,希望你們能配合醫生服藥,定期回來檢查,堅持半年左右,我們才能判斷算不算康復。」
「謝謝。」
「急,不好。」瞿教授像一個字一個字往嘴裡吐那樣,對王錚說,「過程,是必須的。」
眾人面面相覷,有些不得其解,善良的助理醫生大發慈悲,微笑著對教授大人稟報:「瞿教授,您的手術錄像演示會還有五分鐘就開始了。」
瞿教授點頭,轉身筆直走開,身後跟著的一堆醫生忙簇擁著離去,跟徐文耀相熟的那位主治大夫留在後面,悄悄笑了跟徐文耀說:「難得啊,瞿教授對您弟弟青睞有加,從來沒聽說他會去寬慰病患。」
「為什麼?」
「你不知道?」那位大夫笑眯了眼,「教授聽說小時候得過輕微自閉症,長大後情況雖然好轉,但還是有交際障礙,也因為這樣,他才能全力以赴攻關專業,像台手術機器一樣,不出任何差錯。呵呵,說起來真是有得必有失啊,啊我該走了……」
徐文耀呵呵低笑,跟大夫道別。
「真是怪人啊。」王錚感慨了一句。
「怪人說的話才一針見血。」徐文耀在他身邊坐下,摸摸他的頭,微笑說,「你就是把自己耗損得太厲害,還好發現得早,萬一要是出大問題呢?」
「以後會注意的。」王錚赧顏說。
「你我可信不過,我得親眼看著。」徐文耀拉著他的手,隨意捏著,用決定晚餐內容那樣的口吻漫不經心說,「出院後跟我住一塊。」
「啊?」王錚愕然。
「沒有商議餘地。」徐文耀抬眼說,「我們倆,住一塊。」
「可是,我能照顧自己,」王錚努力說服他,弱聲說,「而且還有鄒阿姨啊,她照顧我挺長時間了,出院後請她上門做鐘點工……」
「她當然要過去繼續照顧你,煮飯煲湯什麼的我可不在行,也沒時間。」徐文耀手一揮,打斷他的話,「我要跟你住一塊,就這麼定了,你現在要挑的,就是住哪的問題,我在你們學校那個區剛買了套房子,複式,帶裝修,要住人的話稍微弄弄就行,你要滿意了我就讓人把你的東西搬過去。你要嫌麻煩我就住你那,雖然小了點,但我能將就。大不了等我過去後找人把你隔壁買下來,打通了就大了……」
「等等徐哥,」王錚打斷他,「我們,沒必要……」
他的話沒說完,徐文耀笑容一斂,眼神近乎陰鬱而執著地盯著他,看著王錚心中悚然一驚,吶吶地自動咽下想說的話。徐文耀眼中醞釀黑沉的波濤,卻在剎那間,猛然站起來,走了幾步,調整了語調說:「當然有必要。」
他隔了幾秒鐘,斬釘截鐵地斷言:「我們必須住一塊。」
「徐哥……」王錚微笑了,柔聲說,「你忘了我動手術前,咱們約好的事嗎?」
那時候他們約定不離開對方,但未必需要一個明確的形式,因為對兩個曾經深深受困於形式的人而言,那是能想到的,最好的相處方式。
徐文耀微微一頓,半天沉默不語,那是一種積攢著什麼的沉默,仿佛一塊壓在沸水之上的大石頭。
「你怎麼了?」王錚輕聲問,「我是說,我們一塊住本來也不是壞事,但你給我的感覺,好像變成,非住一塊不可。」
「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我一直守在你這,能發生什麼?」
王錚嘆息一聲,伸出手,說:「過來。」
徐文耀走過去,由著王錚拉住他的手,聽他溫和地說:「我現在確實需要人照顧,我家大門隨時朝你打開,如果你,還不滿意,我甚至可以配鑰匙給你,但我們沒必要同居,那樣,太刻意了,你不覺得?」
「不覺得。」徐文耀反手用兩個手掌將他的手置入掌心,用力包住,有力地說,「你在手術室里,不會明白我經歷了什麼,我只確認一件事,我要在想看到你的時候就能看到你,而不想,再來一次隔著一道門,不知道你在裡頭是生是死的經歷。你信我,這種事,沒人想來第二回。」
「我在想,就你動手術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萬一你要出不來怎麼辦,萬一那門一推開,你頭上罩著白布被推出來怎麼辦,我沒法遏制住這種念頭,然後我確認了一件事,要你出不來了,我會殺了剛剛那個古怪的教授,儘管我心裡清楚那怪不得他,但我知道我會那麼做。原因不是遷怒,而是在他手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確實喪失了你。」
「我不能接受這種事,王錚,如果那樣我最後悔的,就是當時沒在病房裡上你,為什麼要考慮那種無聊的念頭?什麼我要不要你做我的情人之類,什麼我會不會愛上你,會不會跟你長久這麼相處之類,這種想法真是浪費時間。毫無疑問,人就是在這些浪費時間,令你猶豫不決的磨嘰想法中隱藏自己的懦弱,為自己的無能尋找遮羞布,或者更確切地說,為自己的錯失尋找合理性理由。其實對我來說,只需要承認一個事實就足夠,只需要直面它,用手發力把它拽過來,只需這樣就足夠。」
徐文耀輕笑了下,捧起王錚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微微閉眼,然後睜開,目光執拗地問:「你想知道嗎?」
王錚有些懵了,他的腦子還很迷糊,但不否認,被人這麼拉著手,對方溫暖的體溫透過手心傳過來很受用,也很舒服,他順應徐文耀的思路,軟聲問:「是什麼?」
「我要你。」
「啊?」
徐文耀笑了,像放下包袱一樣舒展眉心,笑容中帶了促狹,眨眨眼問:「吃驚?」
「確實有點。」王錚有些無力地扶額說,「你,你說這句話,我不得不理解成情愛意味上的,而且,我個人覺得,這三個字挺言情劇,不適合你。」
徐文耀大笑,更緊地抓住他的手,說:「只是語言,只是它剛好表達了我想說的意思,不用那麼計較,如果今天人類用『沙琪瑪』表達同樣的意思,那麼我也會喊。」
「那你喊沙琪瑪吧。」王錚無奈地說,「起碼聽起來還能吃。」
徐文耀笑得肆意,把王錚的手揉來揉去,最後忍不住放在唇邊輕吻著,吻著又開始咬,像發現新玩具的孩童,樂此不疲。
「行了,」王錚忍無可忍地說,「這是手,不是麵團。」
徐文耀嘿嘿笑著放下他的手,湊過去說:「就住你那吧,我喜歡你布置的房子,感覺很好。」
王錚怒瞪他,有氣無力地說:「我們這算怎麼回事?」
「該怎麼回事,算怎麼回事。」徐文耀笑呵呵地說,「我動一下你書房啊,把陽台改改,變成能喝茶談天的地方怎麼樣,放個躺椅,你要曬太陽看書也方便。」
「徐哥,我真沒準備要跟誰好……」
「那就繼續準備著,不著急。」徐文耀熱心地誤導他,「你可以理解成多了個全職看護,多了個說話的可信任的好朋友,多了個能給你解悶,能幫你干體力活的哥哥,當然,還多了個會發聲會移動的餵藥器,人醫生可說了,你有很多康復要吃的藥呢。」
王錚不為所動,直直看他,說:「我還是覺得不能理解。」
「那就別理解,不能理解就別理解,」徐文耀笑著說,「只需要接受就好,我應該也沒引起你反感吧,甚至有好感對不對?那麼,放著一個這樣的人在家裡,不是對你隱私空間的入侵,相反,是給你開拓生活多樣性的可能。好了,別想那麼多,好好睡一覺。」徐文耀摸摸他的頭,柔聲問,「明天就能喝粥了,想吃什麼粥?」
「隨便吧。」王錚懨懨地閉上眼,輕聲說,「拜託你,念一段書來聽。」
「好。」徐文耀拿起床頭擺著的書,翻開來,開始輕聲讀道:「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便相信我的世界存在一些我看不見的東西……」
他的聲音溫柔cháo濕,想汩汩流淌的地下河水,寧靜而舒緩,就在這樣的氛圍中,王錚覺得疲倦涌了上來,剛剛的紛亂煩惱似乎靜靜飄走,就在他想入睡的一刻,病房門上忽然被人規則地輕叩三下。
王錚猛然驚醒,睜開眼,啞聲問:「誰?」
「不知道,我去看看。」徐文耀合上書說,「如果是你的學生或同事,我先打發了啊。」
「別,請進來,我跟他們打聲招呼,禮數總是要的。」
「你啊。」徐文耀搖搖頭,站起來過去開了門,卻見門外一人手捧一束百合花,面容俊美,但雙目布滿紅絲,似乎有段時間沒好好休息了,居然是於書澈。
徐文耀一下皺了眉,說:「於先生,很抱歉,小錚剛剛醒來,不適合見客。」
「沒關係,是我冒昧打擾。請把這個送給他,並轉交我的祝福和,歉意。」於書澈禮貌地把花遞上來。
徐文耀接過花,卻聽身後王錚輕聲在問:「徐哥,誰啊,請進來啊。」
徐文耀臉色一變,壓低嗓門狠聲說:「於先生應該知道該說什麼吧?」
於書澈平靜地瞥了他一眼,說:「我不至於跟一個病人為難。」
「希望如此,否則的話,我可不是李天陽。」徐文耀微眯了眼睛,側過身,讓於書澈過去,轉身已經神色如常,甚至微笑說,「王錚,這位於先生可客氣呢,送你一束百合花,你看喜歡嗎?」
第35章
徐文耀沖王錚揚了揚花,隨手將它擱在門邊的架上,然後上前幾步,搶在於書澈前面走到王錚那,自然而然地握住他沒接導管的那隻手,沖他微微一笑。
他再次感到一種奇異的連結感,仿佛只要握著王錚的手,就將兩個人聯在一塊,似乎往對方皮下層神經密集的地方伸過去看不見的觸角,將他的感覺分毫不差地傳遞過來。比如說現在,他能清晰地知道,王錚那種微妙的緊張,就像海葵的觸鬚一樣,幅度極小地震動了下,有小圈的波瀾層層蕩漾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