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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他從小練過格鬥術,一般人不是他的對手,李天陽也多年不打架,這一下,真砸得眼前發黑,窒息感頓時湧上。

    徐文耀爬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笑了笑,用堪稱溫柔的聲音問:「胸口疼吧?這你就受不住了?你知道王錚在裡頭遭多大罪?他還不到三十歲,怎麼就熬成心臟有問題?又不是先天的,你難道就從沒想過原因,嗯?」

    時間似乎唐突地停止了,李天陽渾身僵硬,臉上發白,一方面是劇痛,另一方面,卻是由於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表達這一刻的心情。

    心裡頭對王錚的思念埋了太久,就像藏在深邃洞穴中一副顏色豐滿漂亮的古畫,現在突然間被人掀了頂,空氣和陽光涌了進來,李天陽才發現,原來那顏色會迅速瓦解頹敗,化作塵埃。

    他不是沒想過王錚生病跟自己有關係,他是不敢想,他怕一旦確認了,真相的份量太重,他現在只是確信自己還是愛著王錚,而只單憑建構在激素分泌基礎上的愛,顯然沒法承受這樣沉重的愧疚、痛苦、追悔莫及和惶惑不安。

    李天陽第一次正視了這樣一個問題:他跟王錚能不能複合,也許,跟彼此心裡還有沒有對方,有沒有感情,沒太大關係。

    他們之間橫貫著,分明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海溝,談愛情,談對彼此未來的構想,談飲食男女溫情的生活畫卷,顯然,還不夠跨越鴻溝。

    徐文耀幾乎用欣賞的目光將他的痛苦一一看在眼底,然後鬆開揪住他衣領的手,退了幾步,微微舉手,溫良無害地說:「李先生,如果我們想繼續留在這等王錚的手術結束,我想大家都要克制點自己的情緒為好,你說呢?」

    「你有種,姓徐的,咱們走著瞧!」李天陽狠狠啐了他一口,喘著粗氣,解開襯衫扣子,鐵青著臉,蹣跚著走到離徐文耀遠遠的凳子上,坐下來,俯下身,手肘支在膝蓋上,抱著頭一聲不吭,他高大的身軀,此刻看過去,卻有一絲違和的脆弱感。

    徐文耀相比之下要輕鬆得多,他只是掏出手帕,輕輕按在自己下巴和嘴角上,剛剛李天陽那一拳可沒留情,這麼一碰,才發現真疼。

    可他能確信,李天陽比他更疼,打蛇打七寸,他今天的拳頭,落在的,都是李天陽一向想方設法忽略的部分。

    李天陽跟所有出軌又後悔的男人一樣,也許是銘刻在記憶中王錚對他那種卑微的感情令他至今難忘,就算真心誠意想挽回跟王錚的關係,他的姿態中也帶了理所當然的成分。這不能怪他,誰要讓一個男孩那樣匍匐著愛過,都得慣出這種臭毛病。

    所以,他一直拒絕去真正明白王錚遭遇過什麼,他也許是清楚王錚被拋棄了很痛苦,他也許真的是在內疚懊悔,真心想做點什麼來彌補,但他這些假設,都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那個基礎就是,王錚還愛著他,王錚因為愛他而受到的損傷,是可以被撫平和用其他東西代償的。

    徐文耀想做的,就是戳穿這層華麗的肥皂泡。

    一旦他明白損害和侮辱是無法被補償,則他也失去了先前理所當然的資格。

    看來事情進行得還挺順。

    可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笑出聲來,他告誡自己,雖然此刻心情,就如小時候遊樂場上力挫一眾小朋友,砰回she擊遊戲的獎書一樣。

    跟那個沒本質區別,男人天性中有這種競技因子,隨時隨地都對挫敗對手而懷有濃厚的興趣,戰利書什麼的倒無關緊要,徐文耀享受的,就是這種挫敗對手心理優勢的過程。

    更可況,這次的對象是王錚。

    他看向手術室,托李天陽的福,現在他的心情已經沒那麼害怕,他渾身上下充滿一種衝勁,原本冰封的東西被人拿木棒敲開了,又架爐子上燒,不知不覺間居然達到沸騰的頂點,他沉吟著看著那扇封閉的手術室大門,想,這次一定要得到王錚。

    完整地,把這個人收攏在自己身邊,到哪都必須能看著,再不要忍受隔著一道門,生死未卜那種無能為力。

    至於為什麼已經不重要,因為無論什麼理由,都無法完全解釋他這種狀態。從十四歲以後,他心裡便再沒有嘗試過真正意義上的痛感,當然也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愉悅,原本在青少年階段會為誰砰砰直跳的心臟,會在看到某個人後沖向頭腦和下半身的yáng句,需要躲著人在被窩裡一邊意yín那個人一邊靠手緩解的那種燒毀般的快感,莫名其妙的,在經歷過老師的葬禮後,都蕩然無存。

    一開始他也瘋狂地渴求過別人的身體,他相貌英俊,發育得早,四肢修長漂亮,稚嫩的神情還滯留在臉上的時候,就已經非常吸引人,等到五官成熟,身體魁梧強壯之後,他受歡迎的程度,更是有增無減。

    玩得最開的時候,他在美國甚至試過多人同時進行的yín亂派對,但哪怕吸食了大麻,在癲狂的狀態下達到高cháo,他也無法找到那種喪失的,又內而外的悸動感。

    就像一棵從內里枯萎的樹,外面看著枝繁葉茂,其實內里早已死去多時。

    他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到死,也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於萱在的時候他跟她說過,就這樣活著,僅僅是活著而已,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他是將門之後,爺爺父親都經歷過真正的腥風血雨,解放戰爭時期,他爺爺曾經目睹自己妹子的頭掛城牆上示眾,眼淚一擦,肩上責任半點不含糊;對越反擊戰,他一個堂叔帶著一個連受山頭殺到彈盡糧絕最後跟敵人同歸於盡,他們老徐家,沒出過一個孬種。

    所以徐文耀也不能是孬種。

    只是活著而已,再無趣,也必須完成它。

    但是徐文耀沒有想過,有天他會遇到王錚。

    一開始沒什麼特別感覺,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大概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喝了酒後接吻,一開始意味含糊的吻後來變得目標明確,像奔赴某個嚮往已久的溫暖的巢穴那樣,他發現自己吻得忘乎所以,最初由性慾建構的衝動,到後來演變成為一種深沉的依戀,他覺得自己像回到幼童階段,坐在溫暖的水池中,由保姆一下一下,慢慢洗刷他肥短的四肢。

    後來他又試了兩次,每一次,都讓他有一種被洗刷的潔淨感。

    明明抱著一個充滿誘惑力的年輕男性的身體,他的唇跟自己的唇相碰,他口中帶了酒味的甘美難以抵擋,他呼出的溫暖氣息直接撩撥到脖子上,湊近一點,能直接聞到他身上散發的芬芳,混合年輕的欲望寧馨,這一切都是他以往會直覺引發性衝動的,當然他也勃起了,但跟性慾相違背的,是一種想深深貼近這個人的強烈欲望,就像有誰悄然打開了某個開關,長久以來無法意識到的內在乾涸忽然被察覺,他急切地,渴望讓這個青年身上的某種東西來填滿自己。

    什麼是愛情,是不是愛情,能不能維持愛情,這些徐文耀已經無法考慮了,他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又回到童年時候,有一天,託兒所又是周末,所有的小朋友都由家長接走,按照慣例他也該由老保姆領回去,但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一直到天黑,老人家也沒出現。

    一直到他哭累睡了,才被人搖醒,是父親身邊的機要秘書,父親做事向來嚴謹古板,一般是嚴謹自己的孩子搞特殊化的,所以他見不到那位秘書幾次,但這次卻是秘書來接他回家,他又餓又累,卻不忘問嬢嬢哪去了,秘書一臉為難,半天才說,她回老家了。

    後來他才知道,老保姆那天本來要給他燉西紅柿牛肉的,但她突發腦溢血,倒在家門口,石頭台階還磕破了她的額角。

    這種原以為早已遺忘的情緒,在他等著王錚手術結束的時刻,突然又被回憶起來,沒人知道一個幼童在那個孤獨的黃昏一個人等待是什麼滋味,他自己也刻意去遺忘,但其實身體一直記得,在幾十年後,悉數返回到他身上。

    那是一種極度的孤獨和驚恐,對被遺棄,被孤零零一個人留在某個地方的孤獨和驚恐。

    徐文耀握緊拳頭,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那個手術室大門,他這一刻想到所有最糟糕的結果,想著如果真那樣,他不能確定自己會幹出什麼。

    也許當場宰了那個所謂的心臟外科權威也說不定。

    就在此時,手術室大門被推開。

    徐文耀莫名其妙地後退了一步,李天陽卻急切地迎了上去。

    此時,走廊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徐文耀轉頭一看,一個長相不俗的年輕男人跑了過來,他看見李天陽後,鬆了口氣,再看到手術室的動靜,卻又呆了呆,隨後,那個男人走上前,對李天陽囁嚅地說:「天陽,我,我回來了,那什麼,王錚不會有事吧?他現在怎麼樣?」

    一語點醒夢中人,徐文耀大難臨頭一樣死死盯住那個還帶著口罩的外科權威,卻見他越眾而出,摘下口罩,帶著笑容,朗聲說:「手術很成功,放心吧。」

    徐文耀吁出一口長氣,耳邊還響起一堆小醫生拍瞿教授馬屁的恭維聲,什麼刀口簡直絕妙,令人嘆為觀止,什麼手法多麼超群,令人心曠神怡之類,他什麼都顧不上了,兩腿跟灌了鉛一樣,一步一挪,走上去,擠開醫生護士,悄悄握住了王錚的手。

    這時候他才有心情打量麻醉未過的王錚,面容慘白,神情安寧。

    第34章

    將近十個小時以後,王錚才甦醒。

    他只是略微醒過來不到半個小時,然後又繼續昏睡。又過了八個小時,他才第二次睜開眼睛。

    氧氣罩被拿走了,身體各項指標已經上升,雖然還連著不少導管,但已經能看著徐文耀微笑,聲音很弱,說話很慢,可是能表達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那位著名的瞿教授過來察看後,以一種傳遞噩耗的嚴肅表情宣稱病人恢復不錯,如果情況再這麼繼續好轉的話,明天他就可以進流食了。

    徐文耀慡朗地笑著感謝瞿教授的關心,教授聽完面無表情,仿佛自身穿著一層防護服,將所有讚譽都遠遠隔開,但在接觸到王錚致謝的眼神時,教授出人意料地屈尊降貴,俯下身用缺乏升降的語調說:「不要,超支。」

    王錚和徐文耀霎時間都有些莫名其妙,瞿教授難得好心補充了一句:「耗損得厲害,你的心臟。」

    他身邊善解人意的助手醫生忙解釋:「教授的意思,是病患這次發病可能由長期壓力無法排解加上不良生活習慣造成,因此建議您出院後務必注意修養,放鬆精神,不然就算您是年輕人,也未必能恢復回來。」

    徐文耀肅然起敬,忙點頭說:「是,謝謝教授,我以後會看著他的。請問按照他的恢復狀況,大概多久能出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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