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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王錚扭過頭去。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成熟,我二十出頭就自己創業,開公司,談生意,第一筆業務被人陰了,虧了十幾萬,我白天黑夜拼命幹活賺錢還人家,最困難的時候,連五塊錢的盒飯都要等著人快餐店收攤的時候去,因為那時候會降成三塊錢。沒辦法,身後沒一個能靠的,爹媽早早離婚,各自嫁娶,不管我要錢就不錯了,哪裡還會塞錢給我?這些,你以前不知道吧?」
王錚愕然地看著他。
「我打小什麼都得靠自己,說句不好聽,就是發燒到四十度,吞兩片退燒藥,該幹嘛還幹嘛去。也是我運氣好,有幾個好哥們,大家照應著開始讓我摸著一條做代理商的路子,漸漸才算發了家,但這期間吃的苦,遭的罪,你沒法想像。」
「等我遇著你的時候,情況已經好轉,所以你看到的我,已經開得起幾十萬的車,市中心買幾套房子,開著管十幾號人的公司,做事想問題都比你這種學生哥來得成熟周到,對吧?咱們倆在一塊,我就想可算找著能一塊過日子的,我對你好,你對我好,這麼和和美美,幸福不就這樣嗎?」
「可是人是會變的。」王錚澀聲說。
「是啊,人是會變的,我變得不滿足,我想要一些更為刺激的感覺,而且,於書澈跟你完全不一樣,我當時看到他,心裡想……」
「夠了,你怎麼愛上他的,不用跟我講,我沒興趣聽。」王錚皺眉打斷他。
「對不起。」李天陽苦笑了一下,往上扒拉了頭髮,說,「等我們在一塊後,我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了。怎麼說,不是沒有感情,是那些感情沒原先以為的那樣真實。我們倆就像兩隻關籠子裡的野獸,你妄圖撲進我的籠子,我妄圖撲進你的籠子,不得其門而入。你能理解嗎?明明那麼迫切想要相互了解,想要縮短距離,可就是沒法真正接近對方,好像各自心裡頭都裝了同極的磁鐵,一挨近了非得掙開,掙開了又不甘願,於是折騰得雙方都傷痕累累。我不說誰不好,事情弄到今天這樣,肯定大家都有責任,說什麼他不愛做飯,我不愛拖地,追究這些沒意思。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們壓根不合適,不合適的人,怎麼努力,還是不合適。」
「我選錯了。小錚。我不是不會犯錯的人,我蠢到家了把偷情時的激動刺激當成恆久的誘惑,我在一個原該成熟的年紀,卻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我完全沒有去聽自己內心的聲音,這是於萱說我的,她說的真對。」
「於萱,跟你說過這些?」
「是,我很感激你的朋友,她說,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一個農貿市場,真正的需求就是裡面不起眼一個賣土豆的老頭兒,你不留神,就會錯失。」
王錚微微笑了:「這是她會說的話。」
李天陽點頭:「我回顧自己乾的這些事,還真是這樣。跟於書澈在一塊,我們好了一年多,分手鬧了三年,有什麼感情都給掏空了。在那個過程中,我也有去挽回,實際上我挽回過許多次,真的不騙你,我怕跟你的事一樣,以後想起來會後悔,所以我是真的對他好,他要怎樣就怎樣,要什麼東西,我立馬全世界給他找,鬧矛盾時我任他打罵發脾氣,一聲不吭,完了我還得說盡好話哄他。王錚,這輩子就算對我親媽我也沒這麼低聲下氣過,更不要說你。但是,無論我怎麼樣說服自己,怎麼理性分析他的優點,怎麼想努力重新去回想我們當初在一塊的好,都沒用,我被折騰得累了。心裡累,而且很痛苦,我想,原來我能為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為什麼當初我沒拿出對他一半的好來對你?要那樣,我今天想起來,也不至於那麼痛心疾首。」
「我後悔,真的後悔,不是因為現在得不到你,才覺得你好,而是後悔在能對你好的時候沒有那麼做。我知道,這輩子也就是你能這麼掏心掏肺對我好,可我沒在意,我他媽怎麼能這麼狼心狗肺?一想起這個,我就恨不得抽自己倆耳光。」
李天陽說得有些哽噎,他搓搓鼻子,別過臉去。
王錚咬著唇,默不作聲。
「現在我知道自己要啥了,栽這麼大跟頭,再不明白,也白活了。我還想好好工作,趁著年紀不老多賺點,晚上回家了能抱著心愛的人睡覺,周末陪他出去買東西逛街,天冷了給他添衣裳,天熱了帶他出去避暑,我想盡力對他好,他要愛把家裡弄成書店就弄吧,該買什麼買什麼,我要讓他活到老也跟小孩兒一樣單純幼稚,四十五歲退休後,我倆一塊去環遊世界,現下他身體差了,我要替他多考慮,我有許多該操心的地方……」李天陽眼眶潤濕,含著淚笑著問王錚,「想這麼多,你該笑話了吧?呵呵,還有想不到的,你隨時補充。」
王錚嘴唇顫抖,搖了搖頭,艱難地說:「可是,我沒打算摻和進你的計劃……」
「沒事,沒關係。」李天陽飛快地拭去淚水,笑著說,「這只是我的計劃,我歡迎你加入,但不強求。你放心,現下就算一個老朋友病了,我也該照看,也該出力,你別有心理負擔,好好養病,好嗎?」
王錚目光含淚,卻揪住被角,用力說:「我還是,覺得我不想……」
「小錚,別說,求你別說。」李天陽擺擺手,有些倉惶地站起來,掩飾著說,「我今天還有點事,約了人,我先去處理,明天再來看你,那什麼,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來,險些絆到凳子,發出很大一聲響,回頭笑了笑,把凳子擺好,走到門口,手一用力,門被打開。
門外站著徐文耀,沉靜的臉色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掃了李天陽一眼,目光銳利如刀。
他身上冒著寒氣,已不知在外面聽了多久。
第31章
徐文耀只瞥了李天陽一眼,隨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頷首走進病房,再當著李天陽的面,輕輕地,把門關上。
聽到啪嗒一聲的時候,徐文耀忽然就按捺不住了。
心底有種狂躁被引發了上來,大概從聽到屋裡這個男人深情並茂的表白開始,不可謂不動人,不可謂不真實,說到後來,那男人仿佛還聲音哽噎,似有說不出的懊悔和沉痛,這些都不容易裝。但問題在於,連他都覺得感人肺腑的陳述,王錚還帶著舊時的感傷和記憶,怎麼可能不被打動?
但是,他不喜歡王錚被打動。
說不上什麼理由,他忽然發覺自己很反感王錚跟李天陽在一起,反感的程度不容置疑地增大,已經到了令他要按捺不住,找點什麼法子讓這兩人分開的地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兩個人再在一起,他對自己說,他們不合適,他們不會有好日子,王錚折騰不起,他不能任由王錚再陷入同一個泥潭,再經歷同樣的煎熬,他厭惡那種事情發生。
不管出於多麼真誠的懺悔,由李天陽多麼聲淚俱下地表演出來,都是令人生厭的,這種厭惡純粹來自生理層面,就如裸露的肌膚上爬過冰涼的爬蟲動物,令人本能想遠遠甩開。
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麼道德衛士,他在每段關係中不同時腳踏兩條船,但不代表他就相信忠誠的必要性,而只不過是他將一對一的原則定為自己理性行為的前提,他知道王錚為此傷痕累累,但他的心疼,純粹是因為受傷的對象是王錚,而不是因為情傷這種事情值得憐憫。
那麼,如此從生理層面厭惡李天陽,卻是因為什麼?
徐文耀在腦子裡設想了一下李天陽跟王錚相擁哭泣,破鏡重圓的場景,一股怒火頃刻從尾椎末端竄上大腦,轟的一聲燒紅了全身血液。
厭惡到這種程度,連假設一下那種可能性,都不被允許。
「徐哥,你站那幹嘛?」王錚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臥病了一兩個禮拜,那個聲音羸弱中帶了沙啞,卻有維持原有的溫和低柔,這些要素匯合起來,忽然就像導火線被點燃一樣,徐文耀驀地轉身,大踏步向王錚走去,在他詫異的眼神中捧起他的臉,狠狠地吻了下去。
這種衝動一輩子也沒嘗試過,徐文耀一邊吻一邊想,真是奇了怪了,這麼做也並非被強烈的欲望驅使著,只是渴望這麼貼近他,抱在懷裡,隔著病服摩挲他瘦削的背脊,單薄的蝴蝶骨,還有弧線優雅如起伏緩坡的腰線。他加深這個吻,把舌頭探進去,勾起他的,貼著滑過去又溜過來,仔細溫柔地吮吸,這是必要的。他吻著王錚,閉上眼忘乎所以地想,這麼吻他是必要的,只有這麼貼近,那股莫名其妙的狂躁才得以平息,他剛剛險些就冒出把李天陽解決了的念頭才得以消弭,身體四肢像進入母體的羊水中,自在輕鬆地綻放每個毛孔,連稍微低頭就能感受到的無形的荒蕪冰原,似乎也能掀開灌了水銀或者鉛一樣的天幕,露出一點平原上的稀稀拉拉的星星。
四周像是都被隔絕了,用一層薄膜,顯得影影綽綽,看不分明。但分明有現實的聲音傳來,似乎窗外有流落此地過冬的鳥鳴,啾啾的聽不清楚,也有隔壁病房的人在走動說話,突然之間,傳來裂帛一樣的一聲哀嚎。
是個女人,聲音悽厲而尖銳,瞬間擊退用薄膜隔斷的四周。
王錚在他懷裡一顫,徐文耀只得結束吻他,卻見他喘著氣,睜大眼睛有些受驚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徐文耀側耳傾聽,然後說:「可能是有病患過世了。家屬接受不了噩耗,正哭呢?」
哭聲越發明顯,這時不再是女聲,還加進來幾個男聲,無不哀嚎哭喊,依稀聽到是在喊爸爸。
王錚聽了聽,眼神一黯,低聲說:「我知道了,應該是隔壁病房的張伯。昨天他女兒碰到我,還說過今天他要進行心臟搭橋手術,應該是術後引發了併發症……」
「年紀大了,風險自然就多。」徐文耀輕撫他的臉,微笑說,「別擔心,你比他年輕多了,一定會沒事。」
王錚抬起頭,目光潤濕,他忽然說:「再來一下。」
「什麼?」
「就剛剛的……」王錚神色赧顏,卻眼神執拗。
「好。」徐文耀啞聲說,捧著他的臉,又吻了過去。
這一次吻得無微不至,溫柔地照顧了所有能照顧的地方,離開他的唇還不算,還順著臉頰輕輕啄到頸項,含著他的耳垂,慢慢向下,扯開他的衣領,舔吻吮吸脖子外側的肌膚。王錚呼吸漸漸急促,閉著眼,睫毛顫抖,雙手扶著徐文耀的肩膀,十指抓緊。徐文耀以前所未有的耐性仔細巡視了能碰到的每一處皮膚,他的皮膚在男人中算好的,底色偏白,毛孔很細,年輕溫暖,只是住院久了,看起來有點乾燥,貼上去卻綿軟細膩。徐文耀閉上眼,環抱著他的手掌伸進寬大的病人服,貼著脊椎慢慢移動,一寸一寸,不帶色情意味,更像在確認什麼那樣游曳於他的肌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