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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曾經的王錚為何對自己一往情深,其實李天陽也是明白的,在同志當中,找清秀的男孩不難,但找純粹的爺們卻難,他向來舉止成熟,談吐進退有度,且為人豪慡仗義,又有一定的經濟基礎,這些方方面面加起來,就連於書澈那樣見慣世面的人都無法抵擋他的魅力,對一個未曾涉足社會的少年來說更是致命的誘惑。所以在跟王錚的關係中,他一直處於優勢,這種優勢不僅在於年齡,更在於自信,王錚沒能令他有危機感,一個把自己藏在象牙塔的孩子怎麼可能不全身心依靠自己?可一個早已在商場上見慣爾虞我詐的老油子,卻絕對不可能,對一個孩子產生真正的依賴。

    但現在,這個孩子長大了,比起更好看,他不再是清秀漂亮的孩子,而是一個蘊藏著美的成年人,有歷經滄桑的疲倦,無可抵擋的孤獨,隱忍和平和,走到盡頭卻能獨闢蹊徑的忍耐和韌勁,這些都令人肅然起敬,而且,李天陽知道,王錚心裡還忘不了他。

    畢竟,曾經深愛過的人,王錚那樣的性格,一旦深愛過,怎麼可能真正忘懷?

    所以,他不再猶豫,他的勝算就在於王錚不是個冷情的人,而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容易被激情沖昏頭腦的李天陽。

    但現在,王錚身邊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徐文耀,一個輕易能撩起男性競爭意識的精英分子。這個人還對王錚關懷備至,呵護有加,王錚是個不忘本,記情分的人,這樣的人,別人對他好,他不可能不在意。

    更何況,以現在王錚的情況,對他好,就是雪中送炭,那關懷必須得加倍,其後的感激,也定然成倍獲取。

    感情不能用感激做支撐,卻一定可以,以感激為出發點。

    李天陽覺得很煩躁,這種被排除出外的煩躁,令他覺得,來之前對王錚的擔憂,這段時間放下工作各大醫院尋找,都無法獲得別人的認可。

    豈止不認可,也許王錚甚至不願意見他,不需要他,為他做多餘的事。

    李天陽看著王錚瘦削的臉,忽然間,就忘記自己該說什麼了。

    呆滯了有足足十秒鐘,他才回過神來,走到王錚身邊,伸出手,一下一下,撫摩他的頭髮。

    王錚只在第一下避了避,隨後,忽然眼眶就濕了。

    在兩人的記憶中,都有這樣一個片段,王錚那時候剛剛跟家裡斷絕來往,正是彷徨無助的時候,夜裡常常瞪著眼睛到天亮,睡不著,一入秋,卻又莫名其妙地會發低燒,看了醫生,吃了藥全不管用。李天陽那時候對王錚還是有感情的,每次男孩失眠或者患病,他會親自去菜市場買現殺的雞,熬一鍋雞湯,再煮兩棵青菜,給男孩下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麵。

    他曾經,也是真的心疼過這個孩子。

    看他埋頭呼啦呼啦地吃麵,李天陽心裡總是浮上一種難以明言的溫情,像心裡最柔軟的角落被誰拿暖和的熱水袋貼著煨著,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情不自禁伸出手,一下一下摩挲王錚的腦袋,從發頂到發梢。

    但是年歲流失,曾有的溫馨就像一杯酒,擱不住一直一直往裡頭摻水,終究越來越淡,淡到連當事人都會心存懷疑,到底它是不是真的曾經醇厚過?

    王錚的頭垂得更低,他再堅強,這種時候也抵擋不了往事的侵襲和物是人非的傷感,他跟李天陽此時都在悄悄捫心自問,如若那種溫情能一直延續下去,此時此刻,兩人又何須跟今天這樣,各自背負了心理上的重擔,倉惶相見,相顧無言。

    「對不起,現在沒法給你煮麵,等你好些了我再給你做,嗯?」李天陽眼眶也濕了,卻笑著說。

    王錚的雙肩微微顫抖,他沉默著搖搖頭,半響後,才啞聲說:「我現在,不喜歡吃麵了。」

    李天陽手一震,戀戀不捨地從王錚頭髮上收回,卻猶自強笑說:「那什麼,不喜歡吃麵了沒關係,你喜歡吃什麼,我去學,我給你做。」

    徐文耀冷眼看著,這時候卻插進一句:「李先生太客氣了,王錚要忌口很多東西,我都不敢亂給他吃,也許不用麻煩到你。」

    他也忍不下去。

    這不是徐文耀要的場面,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這個李天陽就算再朝三暮四,是個混蛋,他跟王錚也擁有彼此深厚的記憶,那種記憶分分鐘可以攪動依戀的情緒,只有他們才能彼此分享。

    更何況,李天陽本就不容小覷,他知道自己魅力何在,如何運用這種魅力,想必已經爐火純青。

    李天陽聞言卻不以為然,他自然而然坐下來,看著王錚,輕聲說:「我們之間,還是可以算老朋友的,對吧?你現在身邊不好,老朋友給你出力,怎麼能說到麻煩?小錚,你說是不是?」

    徐文耀成功被「老朋友」這三個字點燃了怒火,他微微一笑,走過來,把手搭在王錚肩膀上,溫柔有禮地說:「當然,有李先生這樣的老朋友,王錚心裡肯定心存感激,難以忘懷。無論如何,我先替王錚謝謝您,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一定不會跟你客氣。」

    李天陽笑容微僵,他拉起王錚的手,握了握,說:「不該客氣才對,我跟小錚認識這麼多年了,為他做點事我心甘情願。倒是徐先生的慷慨仗義令我很佩服,現在像徐先生這樣為相識不久的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可不多見。」

    「徐哥確實是難得的好人,」王錚這時候抬起頭,將手從李天陽手裡抽回來,對徐文耀微微頷首,示意他別搭著自己肩膀,這才說,「他是於萱信得過的人,也就是我信得過的,而且,我跟徐哥一見如故,聊天什麼的,都覺得很投緣。」

    徐文耀笑了,李天陽卻笑不出來,王錚這時接著說:「天陽,多謝你來看我,我想跟你單獨說兩句,好嗎?」

    李天陽點點頭,說:「我當然沒問題,不過要請徐先生迴避下。」

    徐文耀笑著說:「當然,你們好好聊,我去找下王錚的主治大夫,王錚,你不要說太久,呆會有護士姑娘來給你做檢查,別忘了。」

    「嗯。」王錚乖巧地點頭。

    第30章

    李天陽看著王錚,目光柔和,滿溢溫情,他伸手替王錚掖掖被角,輕聲問:「現在睡眠怎樣?還常常失眠嗎?」

    「我還記得你在天氣冷的時候睡得會好一點,因為你怕冷,跟動物冬眠一樣,恨不得藏被窩裡頭不出來,冬天屋裡頭開著空調,你還要抱熱水袋,因為不煨著,手會冷得像從冰窟窿里拿出來。但你很好面子,怕我笑你,一到我回來,就會把熱水袋藏起來。」李天陽笑容漸漸有些淡了,目光悠遠,似乎在透過王錚的臉看回他們共同度過的青蔥歲月,隨後,他回過神來嘴角上勾,嘴邊的笑紋加深,他是個非常適合這麼微笑的人。

    「你看,我其實記得很多事。」李天陽笑了笑,問,「你留我下來,是不是就想說,讓我別來煩你?想說我要吃回頭糙沒那麼便宜?想讓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王錚呆了呆,臉上有些發熱,他確實想說類似的話,但驟然間讓李天陽道破了,他反而不能繼續,只得搖頭說:「不,我的意思是你也很忙,用不著特地來看我……」

    「小錚,對著我,你用不著虛偽。」李天陽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胳膊,說,「知道這事如果換成於書澈,他會怎麼做?他會把我祖宗八輩都罵一遍,還拐彎抹角不帶一個髒字。唉,小錚啊,其實你該學著直接把想法表達出來,沒必要藏著掖著,從前就這樣,你說你在這上面吃了多大虧?」

    王錚抿緊嘴唇,一聲不吭。

    「我不是神仙,也不會膩歪黏糊猜人心思,你不說,我沒法知道你想什麼,或者想要什麼,坦白說,我也不容易,咱們倆就這麼越走越遠。我這麼說不是推卸責任,你別生氣啊,但是有時候想起來,你這麼好的人,我都沒珍惜,連好好對待都做不全,都是咱們倆那時候太不成熟,很多事以為做了,對方就該明白,可實際上,誰又會在小年輕的時候學會體會別人不容易的地方?」

    「你現在學會體會了?於是你找上我,你想說你會珍惜了?」王錚覺著有股陳年的怨氣冒上來,忍不住說,「但我就該原地踏步?等著你,裝著若無其事再接受你?天陽,人的感情就算套著保鮮膜放進冰箱,也沒有隔個三五年還不壞的。」

    「別生氣,小錚,千錯萬錯都是我不對,你千萬別生氣。」李天陽忙搭上去想握住他的手,被王錚一下甩開。

    「你聽我說,」李天陽嘆了口氣,看著他,有點無奈,「從頭到尾,我就沒奢望過你呆在原地等我,就算我那時候跟於書澈過不下去了,分手了,我也沒想過回來找你,我不是對你一點也不了解啊。」

    「那你現在還來這幹嘛?」

    「具體我也不知道,實話說。」李天陽搖搖頭,「這兩年,我一直想見你,拐彎抹角打聽你的消息,也不是想知道你好不好,就是聽聽你的名字,有關你的事,我心裡頭就覺得高興,覺得美。但我一直不敢來找你。」

    「我一直不敢來找你,當初我那麼走,我是說,我找著真正愛的人,我必須要他,我覺得那樣才幸福,我相信這一點,我也逼著你相信這一點。可實際上,人要真找著對的那一位談何容易?我犯了錯,跟於書澈相處得越久,我就越明白,大錯已經鑄成。可沒辦法了,這是我在清醒狀態下做出的選擇,就算明知道錯,也得繼續過日子。如果可以,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真的,哪個大老爺們能耷拉腦袋跟別人承認自己在感情路上摔跟頭?」

    「那也,與我無關。」王錚咬牙,一字一句地說。

    李天陽苦笑著點頭:「對,與你無關,對不起,我就是憋著難受,你就當聽一個老朋友絮叨,讓我說下去好嗎?」

    王錚抿緊嘴唇。

    李天陽眼裡流露出濃重的悲傷,輕聲說:「小錚,你不是我,說這些你可能覺著我矯情。但我真的很難過,這心裡頭,一想起來就難過,我傷害過你,可我也在傷我自己,刀砍下去反彈在自己身上,還傻不拉嘰以為沒事,我那時候完全不知道,那刀口子是後來一天天過日子慢慢崩裂的。我想念你,卻不得不繼續自己的選擇,我要跟你在一塊,卻沒了資格,這種滋味,很苦。」

    「那於書澈呢?」王錚猛然抬起頭,盯著他問,「於書澈對你的感情可也沒摻假。」

    李天陽頹然坐下,雙手插進頭髮里,猛地一擼,抬起頭,眼睛有點發紅,問:「你要聽嗎?我跟於書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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