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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當然不可能一直打光棍,確實身邊有過一些人,」徐文耀笑了笑,坦率地說,「但不能用伴這個詞,我老了,不比你們,做伴這種詞,對我來說是很重的。我成長的環境跟今天不同,怎麼說呢,那是一個會因為自己是同性戀者而深深苦惱的環境。要不就是有足夠的能力讓別人忽略你的性取向,要不就是改變自己的本性,跟女孩子結婚生孩子,兩者選一,沒有第三條道可走。」

    王錚想了想,說:「可也未必,我知道很多同志,事業有成,家庭也正常,但會出來找男情人。」

    「別人的生活我不欲置評,」徐文耀笑笑說,「只不過對我來說,那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狀態,我對生活退讓得夠多了,不打算連性向都退讓。」他看了王錚一眼,笑著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也不會劈腿。」

    王錚笑了,不知為何,他覺得徐文耀說這句話,意思是他的感情完全控制在他的毅力之下,而關於這一點,出現在他身上倒是不令人意外。

    「看來做你的情人是件幸運的事。」王錚感嘆說。

    「是嗎?」徐文耀嘴角勾起,有點自嘲,說,「如果不結婚,不劈腿,就是幸福的話,那麼為什麼我的情人從來沒法在我身邊呆滿半年?」

    「什麼意思?」

    「就跟被詛咒了一樣,從沒一個人跟我在一塊的時間超過半年,」徐文耀帶笑說,「我自問長得不賴,在金錢上算得上慷慨,該有的情趣一樣不差,談吐也算風雅,對人溫柔體貼什麼的做起來也沒不自然的地方。但很奇怪,我的情人總是沒法跟我長久,真可惜啊,」他感慨地說,「有幾個確實是美人。」

    王錚好奇地問:「你沒問過他們麼?」

    徐文耀眼睛微眯,飛快地說:「和平分手,這些就不必問了。」

    王錚點頭表示贊同,說:「我原本一直也很想問李天陽,到底我哪裡做得不好,他當時會那麼瞧不上我。但時間一長,再見到他,我發現問這種問題很矯情。」

    「挺沒必要的。」

    「可不是。過去都過去了,前車之鑑什麼的,其實未必適合用在情感關係上。」

    「我問你個問題,如果說,我只是說如果啊,」徐文耀斟酌詞句,慢慢地說,「如果你的病沒法治好,如果它變成一種慢慢等死的病,而那位李先生此時表現出至死不渝的情感,不嫌棄你,一定要跟你再續前緣,你會答應嗎?」

    王錚微微愣住,他沒有立即回答,抬頭看著窗外白亮的天色,說:「好睏。」

    「嗯?」

    「好睏,我們回去吧。」王錚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說,「熬夜果然不適合聊這種話題,說得我眼皮都睜不開了。」

    徐文耀把王錚弄回醫院,讓他在病床上好好躺著,又關照了看護人員一番,這才驅車回下榻的酒店,忙完這一切的時候,他想自己怎麼著也該累了,可精神亢奮得不得了,像上了弦的機器,繃緊了就沒法停下,停下就該分崩離析。

    他沖了個冷水澡,刮乾淨積了好幾天沒空搭理的鬍子渣,然後換上熨燙得硬挺如白紙的襯衫,套上休閒西褲,自己蹲下來擦了皮鞋,然後,他返回浴室,仔細梳了頭髮,端詳著鏡子裡臉色蒼白卻英俊逼人的男人,笑了一笑,掏出手機給一個相熟的人打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一個漂亮的年輕男人如約而至,叩響了徐文耀的門。這是徐文耀以前的情人之一,在G市某個政府機關當公務員。徐文耀跟王錚並沒撒謊,他說過自己的每一任情人都相處不到半年,這點沒錯,但有一點他沒說,在他分得出時間給予的這些情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當初那位年輕老師的影子。他如同一個收集藝術品的收藏家一樣,花了重金找了好幾個贗品,但即便再好的仿製品,也禁不住行家昧著良心一連鑑賞半年。同樣的,現在的年輕人現實而又心高,沒人會在嗅到蛛絲馬跡的情況下,長久充當一個替代品。

    新鮮勁頭一過,各取所需,再各走東西,偶爾還能電話聯絡下,想跟誰過夜的時候,也不至於沒有人選。

    就連這種方式也不是徐文耀想要的,但人很奇怪,不熱衷的東西,有時候偏偏莫名其妙會表演性地熱衷,在跟這些年輕的身體周旋時,徐文耀分明聽見耳邊有尖銳的風聲呼嘯而過,他仍然置身西伯利亞的冰原,那裡風雪交加,沒有改觀過。

    但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似乎有種迫切的渴望,讓他不想一個人呆著,他想嘗試一下對別人的體溫有所渴求是什麼滋味,或許西伯利亞那個荒廢的火車站能再度通車,或許有一刻,他真的聽見火車長笛轟鳴的聲音。

    他給他的前任情人打電話,即便分手後,兩人也沒斷了來往,徐文耀在適當的時候幫這個男人疏通了機關內的人脈,讓他年紀輕輕,就已經升任正科級。對方對此也很感激,再加上彼此都信得過雙方的人品,因此在分開後,又發生了幾次關係。

    年輕男人進了房間後,卻笑著阻止了徐文耀解開他衣服的動作,帶著喜氣說:「對不起啊,我今天不能跟你做。」

    「哦?」

    「我有正式的男朋友了,我很愛他,跟你做就是背叛了。」他一本正經地回答,目光柔和美麗,徐文耀發現,他從沒發現這個男人原來也有令人驚心動魄的美。

    他是個紳士,聞言頓時垂下手,後退一步,伸出手微笑說:「是嗎?那真是恭喜了。」

    「謝謝啊,」年輕男人笑呵呵地跟他握手,說,「這一次我一定會幸福的。我有這個感覺。」

    明明是官場上打滾了好幾年的人,可說起這句話,卻還是掩蓋不住的單純。徐文耀笑了,重重握了握他的手,鬆開問:「對方是什麼人?」

    「跟我一個系統的,是個很好很正派的人,呵呵,對我很好。」年輕人說,「雖然因為工作關係我們不能公開,但我跟他都是成年人,只要想克服,就一定會有辦法一直走下去。」

    「祝福你。」

    「謝謝。文耀,你也加把勁,你什麼都好,就是不相信愛情,我想跟你說很久了,咱們這樣的人都不容易,再不給自己點希望,這日子還怎麼混?」年輕人笑嘻嘻地看看腕錶,說,「對不起啊,我約了他,先走了。」

    「等等,」徐文耀笑著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知道怎麼找我,好嗎?」

    「知道了,謝謝。」年輕人呵呵低笑,拍拍他的肩膀說,「我走了,你想想我說的話,再見啊。」

    徐文耀送走了昔日的情人,他忽然可恥而慚愧地想起,自己竟然記不清當初跟這個男人談戀愛是什麼情景,似乎太過遙遠,與別人太過相同的細節令他無法分辨清楚。好像在分手時,年輕男人還痛哭了一場,徐文耀不能理解為什麼只是分手,他卻要如喪考妣,痛哭流涕。

    難道真如他所說的,自己從來就沒相信愛情?

    但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相信了,就能做多還是做少?徐文耀搖頭笑了笑,返身走近酒櫃,拉開玻璃櫥門,拿出一瓶白蘭地,就著咖啡杯,倒了一點進去。

    他慢慢地喝了,一股熱量從腹部升騰而起,就在此時,手機忽然響起。

    徐文耀接了,裡面傳來自己父親的聲音:「文耀啊,我聽說於家的丫頭過世了?」

    「是。」

    「老於回來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幾天就像老了幾年。」

    「您替我多寬慰一下於叔叔。」

    「這種事,沒法寬慰,只能自己淡忘。你,近期能回來嗎?」

    「父親,G市不錯,我打算把公司搬到這來,事情有點多,恐怕近來抽不出時間。」

    「你不就是怕回來了我們給你介紹對象?」

    「爸爸,」徐文耀皺了眉頭,按捺著脾氣說,「我說過很多次,我不能跟女人結婚。您怎麼就是沒聽進去?」

    電話中的父親問:「你就打定主意要丟人到底?把你爸爸的老臉折騰乾淨?」

    徐文耀一下被噎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地說:「爸爸,這件事我們討論過太多次了,再進行下去沒意義。我還有事,先掛了,您跟我媽多保重身體,再見。」

    第28章

    過完年後一個月,G市開始下雨。

    G市一年中有許多天在下雨,春季是連綿細雨,夏季是雷陣雨,秋季稍微好點,到了冬季,如果足夠冷,那麼冬雨能凍進人的骨頭fèng隙里。

    這個城市似乎在圍著雨做準備,街上的騎樓有連在一塊的長長走廊,是方便行人避雨行走;煲的老火靚湯,路邊的涼茶店,相當一部分內容都圍繞怯濕驅寒的功效上;街邊鞋店常見到色澤亮麗的塑膠水鞋陳列著,遠看宛若盛開的一叢鮮花;女郎們時尚的挎包里總備著傘,裊裊婷婷撐在肩頭,爭奇鬥妍的心思武裝到了傘尖上。

    習慣了這種天氣的人,也能覺出這種天氣的好來,比如雨巷中無論何種季節,總會遇上賣鮮花的花農,單車後扎著一大捆,賣菜一樣,吆喝著,空氣中含著甜美的香氣----這多少為這座務實的城市增添幾分詩情畫意,但徐文耀顯然有些不適應,他的鼻炎在G市以拉枯摧朽之勢爆發出來,早起晚睡噴嚏不斷,說話聲音憑空降低八個度,瓮聲瓮氣之中倒顯出三分不同尋常的性感醇厚來。

    他想抽空看醫生,偏偏沒時間,公司搬來G市雜事繁多,他的公司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賺錢到了一定程度,數字就失去意義,反倒是過程中的博弈和智力較量成為充滿魅力的部分。徐文耀在這一點上天生便是在其中遊刃有餘的人,他看中G市不是一兩天的了,古代帝王遷都,除了戰亂之外,所謀都是全盤策略,徐文耀把公司遷來G市也是如此,他想藉此機會,將公司進行改組轉型,本地該疏通的關節,該攀交情的人,他早已著手布置手下開始運作。等到所有的部署猶如一架加了油的馬達一般衝勁十足朝前開,徐文耀才得空去了王錚所在的醫院,跟裡面的醫生打了招呼,看了鼻炎專科,命助理去付款拿藥的當口,徐文耀舉步朝王錚病房走去。

    他到的時候,正碰見他雇來照顧王錚的保姆鄒阿姨從裡頭出來,看見他,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沖他笑了笑,眉眼彎彎,悄悄地說:「徐先生來啦?阿錚睡著了,你不知道呦,早上來了幾個學生,又唱又鬧的,阿錚陪他們玩了一上午,累得夠嗆,現在睡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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