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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小萱看得懂嗎?阿赫瑪托娃的詩。」於參謀長翻過來看看封面,問。
「她需要的,是念詩時那種情緒,這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她喜歡念這些?」
「是,」王錚點點頭,補充說,「我們都喜歡。」
「你們一樣那麼怪。」於參謀長一邊學著將書撕開丟進火盆里燒,一邊下了這個判斷。
「還好吧,只是碰巧喜歡的是這個,如果我們喜歡的是打遊戲,沒準現在我要燒的,就是遊戲攻略了。」
老人低下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啞聲說:「跟我說說我的女兒吧。」
王錚微微驚詫,抬起頭,卻接觸到一雙父親的眼睛,他的剛毅不允許他掉淚,但他的喪女之痛卻無法掩飾,王錚沒法拒絕這樣的要求,他點點頭,輕聲問:「您想聽她什麼?」
「就,從她為什麼喜歡讀這些東西開始,」老人想了想,有些赧顏,更多的是黯然,說,「作為她的父親,我從來不知道她原來愛讀詩,我還以為,她一輩子都沒法安心一分鐘去看書。」他聲音中有壓抑的哽咽,卻很快撇開,輕咳一聲,命令說,「來,給我講講。」
於是王錚就開始講了,講訴一個他知道的於萱,調皮的,天真的,笨拙的,卻也無時無刻不熱情洋溢而充滿想像力的,他講了他們一塊去圖書館,一塊在半夜爬進大學附屬幼兒園內,坐在蹺蹺板上抽菸,講了他們糗事,講了於萱搶他飯盆里的排骨,朝他鞋裡彈菸灰;他講了那個年輕而一往無前的時代,他信奉的愛情,於萱信奉的率性,也沒隱瞞他們跟周圍人群的格格不入,他們天生缺乏與別人溝通的技巧。
王錚一開始只是想跟一個父親一塊回憶他的女兒,但漸漸的,他的眼眶潤濕了,他發現原來心底里關于于萱的記憶如此鮮活,哪怕中間他們隔了四年沒聯絡,哪怕再次相逢卻要面臨真正的生離死別,但是於萱從來如此深刻地銘刻進他的生命,她不可能遠離。
講到後面,王錚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女兒也有這麼調皮搗蛋,就像,就像別人家的女孩兒一樣。」老人笨拙地描述,語氣中有深深的遺憾,「可惜,我來不及了解她,我還以為,我一直養著的,是一個脾氣大,又自私又任性,從來不會替父母考慮,沒心沒肺的壞孩子。」
王錚擦擦眼淚,本能地為於萱辯護:「她不是。」
「我們父女倆之間,隔著山溝那麼大的坎,過不去,一開始我沒留意,工作忙,加上又是個女兒,我能關心的地方也有限。等到她媽媽出事,」老人的語氣頓了頓,說,「她媽媽出事後,她的表現那麼冷漠,我才忽然發現,這個孩子不對勁。」
「可已經為時已晚,周圍的人看她像看個怪物,她也努力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對別人流露出多餘的情緒。我試過跟她溝通,可我不擅長做思想工作,而且她很敏銳,每次我試圖打破她設置的壁壘,她就會狠狠地反擊回來。別人家的孩子利用爹媽這點權勢在外面如魚得水,她倒好,出去沒人知道這是我老於家的獨生女。」
「說來真是慚愧,一直等到她有了這個病,她才願意讓我關心她。也許,是看我可憐,想到要留老父親一個人,於心不忍也說不定。」
「她愛您,不會錯的。」王錚肯定的說。
於參謀長苦笑了一下,轉頭看他,說:「這麼多年,說起來還是托你的福,我們倆父女才能坐下來好好談一次。」
王錚搖頭說:「我不願意騙您,於萱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我們之間不是那種關係……」
「我知道,」老人不在意地擺擺手,說,「就你們這樣的,騙不了我。關係是錯的,可情分錯不了,」他微微嘆了口氣,心疼地感嘆了一句,「我們家那個傻丫頭啊……」
王錚詫異地看向老人,老人皺眉,搖搖頭,將整本書直接丟進火盆,看著火苗吞噬掉每一頁書,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卻終究化作一聲嘆息,站起來,拍拍王錚的肩膀說:「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王錚搖搖頭:「我睡不著。」
老人點點頭,默默地用力按按他的肩膀,隨即強忍淚水,仰起頭威儀十足地說:「年輕人,多保重了,有空來N市看我。我們家,有你住的屋子。」
王錚點點頭,老人眨眨眼,擦去眼角的淚水,轉身乾脆利落地走出去。
過了一會,徐文耀走了進來,蹲在王錚面前,低聲說:「於萱有禮物給你。」
「什麼?」
「於萱托我給你一份禮物。」他從身後遞上來一個紙袋,說,「你簽名吧。」
「這是什麼?」
「你大概不知道,於萱是個有投資天賦的人,她把從父親那借來的錢,用了幾年翻了數翻,除去留給她父親的遺產外,她將另一部分錢留給你。」徐文耀停了一下,說,「你最好接受。」
王錚給震驚了,他記憶中的於萱跟金融女強人顯然相去甚遠,他楞了愣,才斷然搖頭:「我不能接受這種饋贈,你幫我交給她父親……」
「你還是拿著為好,」徐文耀澀聲說,「你的身體,可能需要動一次大手術,就算你有學校的醫療保險,但術後護理,長期用藥,營養補充,這都是一筆龐大的開支。靠你在大學中收取的工資和存款應付不了。於萱她,從幾年前就開始為你籌劃這筆錢,她知道,用別人的錢你肯定接受不了,但她的錢,你不能推辭。小錚,你能明白這種苦心嗎?有人在幾年之前,就開始為你打算,即便那時候她自己罹患絕症。」
「這筆錢暫時放我這裡,接下來的日子,我來替你管理它,並且,住院動手術什麼的,你需要一個人替你料理很多事。我想,你也推辭不了我。」徐文耀看著他,目光中有王錚不能理解的豁出去的決定,「我來替你管理你的錢,管理你的治療方案,找最好的醫生,安排你以後的生活。不要跟我說客套話,我不是衝著於萱的面子,我只是覺得,必須這麼做。」
「可你的事業……」
「我轉到這個城市來。」徐文耀低頭澀聲說,「於萱的死雖然在意料當中,可我還是覺得,這心裡像是空出一大塊,這種時候,固然是你需要我,但何嘗不是,我也需要你?我心裡頭,也有自己邁不過的坎。當然,除非你身邊有其他的人選,比如那位李先生。」
王錚沉默了,他垂頭,默默將手裡的書撕開丟進火盆,然後輕聲說:「來幫忙吧。」
「嗯?」
「幫忙我燒完這幾本,我熏得久了,眼淚都流出來。」王錚看著他,目光中含淚,但仍然微微地笑了,說,「也許我們可以一塊回憶下於萱,跟我說說,你知道的於萱好嗎?」
徐文耀愣了下,很快領會過來,他鄭重地點點頭,從王錚手上接過書,一邊撕開,一邊說:「我跟那傢伙的交情,那得從開襠褲那會算起……」
第27章
這一夜漫長得仿佛過去了一個夏季。
等他們說完各自記得的於萱時,天空已經悄然泛白,空氣美好得猶如一個初生孩童的眼眸,晶亮純潔,透明乾淨。
美好如斯,不做點什麼,似乎辜負這番光景。
於是,他們又一次接吻了。
不知道是誰先靠近了誰,誰的唇先碰到誰,等他們有所意識的時候,已經氣息交纏,唇齒相依。
沒有半點色情的意味,只是在這一瞬間,需要嘴唇與嘴唇相碰,需要用一種親密的方式,來表達某種說不明白的期待和需求,兩個男人在這個時候,像初次接吻的青少年那樣,小心翼翼地觸碰對方,新奇地重新發現原來人的唇可以這麼柔軟,原來在某些時候,人不需要去考慮太多,只需要返璞歸真,回到哺辱動物的本能上,與同類互相偎依舔砥。
等他們分開的時候,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不舍,徐文耀托著王錚的後腦,摩挲著他的臉頰,柔聲問:「我們做一次?」
王錚微微一愣,反問:「你確定做完不後悔?」
徐文耀手一頓,隨即笑容加大,兩人對視著,同時笑了起來,仿佛剛剛聽到一個絕妙的笑話,徐文耀邊笑邊鬆開抱著王錚的手臂,搖頭說:「王錚,你這樣我會懷疑,你的前任男朋友會被你弄成不舉。」
「怎麼說?」
「你莫不是習慣在上床之前直接問他這種問題?」徐文耀笑著說,「這種話對男人殺傷力可大。」
「沒有,」王錚笑著說,「我通常只問他另一個問題。」
「什麼?」
「我肚子不舒服,你不介意吧?」
徐文耀愣了,等回過神來後禁不住哈哈大笑,指著王錚說:「存心的是不是?你的前男友可真倒霉。」
王錚笑著聳肩說:「所以他後來必須要劈腿,說起來其實是我的錯。」
「嗯,不能怪他。」徐文耀深以為然,點頭問,「這麼說來,你這麼多年都沒想過再找一個?」
「怎麼會沒想過?」王錚輕嘆道,「做夢都想,拉著又帥又年輕的男孩,故意找天跟他偶遇,讓他看看我過得多好,讓他後悔,這種想像,只要被甩過,是人都會有。」
「為什麼不找呢?」
「也不是特地不找,是沒機會,也許,還有很多原因,個人的,社會圈的,我又不善於交朋友,平時往來的除了學生就是同事,要不然就是從前留下的同學,但這種對象,在熟人裡頭找顯然不合適。就這麼拖著,晚上睡覺的時候想也許明天就有艷遇了,明天就運氣變好了,」他微微笑了,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交疊在膝蓋上,輕聲說,「就這麼過了幾年。」
「也不胡來?」徐文耀問,「沒試過去酒吧等地方跟男人搭訕,來個一夜情?」
王錚睜大眼睛,詫異地問:「為什麼要一夜情?」
徐文耀反倒有些尷尬了,嘿嘿笑著說:「男人總是有需要的嘛。」
「那個啊,」王錚微紅了臉,卻輕聲說,「我大概更加不擅長了,跟陌生男人發生關係這種事,比跟陌生男人發生感情更讓我覺得勉強。你呢?」
「嗯?」
「徐哥,你條件這麼好,大概有許多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