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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這個小傻瓜。

    李天陽酸澀地閉上眼想,怪不得至此之後,他再也不來自己工作的地方,連見自己的朋友都不想,他只願意呆在房子裡,做他能做的事。

    就如蝸牛一樣,受過一次傷後,只會更緊地縮回自己的窩中,再也不敢探頭出來。

    可最終,就連那個窩,也呆不了。

    李天陽心裡一陣陣跟針刺地疼,他想,自己完全沒資格責怪王錚內向不會跟自己的朋友打成一片,其實,是他在王錚羞怯努力的時候打消了他的念頭,他本該用更大的耐性來鼓勵王錚的嘗試,但他沒有,他沒想到,他從沒有,替王錚想過。

    李天陽原本想推開車門上前去叫住王錚的步伐,忽然就沒法邁了。

    一輩子都沒替他想過,這個時候,或許該替他想想了,重要的朋友得了絕症,他每天拎著湯來強顏歡笑,未必好受吧?這時候自己不管不顧地湊上去,應該只能讓王錚更加煩惱吧?

    就在李天陽坐車裡抽菸的時候,王錚正坐在急救室外等著。

    於萱因為併發症送進去搶救,就算她這一次挺過去了,誰也不知道下一回她能不能順利捱過。

    偏偏這個時候,徐文耀卻因為公事,暫時不在G市,於參謀長他又聯繫不上,也不知道怎麼聯繫,他一個人等在搶救室外面,惶惶然地想,如果這時候醫生走出來,告訴他於萱治不了了,他該怎麼辦?周圍沒有一個可以與之承擔噩耗的朋友,連熟人也沒有,噩耗將因為他獨自承受而變得格外沉重,他首先要打電話給誰說這件事?他說得出口麼?

    巨大的惶恐令他只想逃避,王錚站了起來走了幾圈,一拳砸向牆壁,借著,他靠著自己的胳膊緩緩呼吸,想讓自己冷靜點。

    然後,他逼著自己走去走廊盡頭的飲水房,取了一次性杯子,倒了杯熱水,一口口地咽下。

    喝完後他的心安定許多,他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徐文耀,告訴他現在於萱的情況,請他通知於萱的家屬,這個時候,也許該把父女之間的問題放一放,人要是沒了,對誰都是無可彌補的遺憾。

    最後,他聽見徐文耀在電話那端溫柔地撫慰說:「對不起小錚,我現在立即趕回來,最遲明天我就到了,你先撐過今天晚上,明天我就回來了。」

    「我沒事,徐哥,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喉嚨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氣,努力清晰地說,「於萱她,這傢伙命硬著呢……」

    「我知道。」徐文耀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說,「萬一要是,你也不要太難過,那畢竟是我們早就知道的。」

    「嗯。」王錚視線已經模糊了。

    「等我。」徐文耀簡潔有力地說完,立即掛了電話。

    他默默把眼淚擦掉,回到手術室外面,燈仍然沒亮,外面一角完全沒人,王錚重重地坐了下來,把頭埋在手掌里。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身邊有人坐下,王錚抬起頭,李天陽雙手抱臂,默然坐在他身邊,見他抬頭,才掉轉視線,仔細端詳他,眼角聚起細細的皺紋,似乎借著端詳他而沉思。

    王錚輕輕咳嗽一聲,坐正了,啞聲問:「你來了?」

    「嗯,」李天陽點頭,想了想,老實說,「我原本打算進來看看你,看看就走,進來了才知道那小姑娘送這裡面搶救,我想你一個人,沒準有用得上我幫忙的地方,就跟過來了。」

    王錚點點頭,啞聲說:「謝謝。」

    李天陽笑了笑,擼擼臉,吁出一口氣,說:「你沒趕我,我該謝謝你。」

    王錚掉轉視線,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嘆了口氣,低聲說:「任何事,在這道門前面,都顯得沒那麼要緊了。」

    李天陽伸出手,遲疑了下,又縮回去,確實,在生死面前,在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麼等死面前,他想,自己那點事,還真是無足輕重。

    但總得說點什麼,不說點什麼,那種橫貫在兩人中間的異常沉重的壓迫感就會令人窒息而死,王錚跟李天陽同時開口:「我剛剛……」

    「別擔心……」

    兩人都笑了,這回,倒有些昔日被遺忘了的熟悉感重又回歸,李天陽說:「你先說。」

    「我剛剛在想,於萱要從裡頭出來,沒準就再也不能吃日本料理了,她挺愛吃那些的,要那樣的話,她該多懊惱。」

    李天陽搖頭說:「有你給她每天燉這個燉那個的,她口福好著呢。」

    「我手藝一般你又不是不知道,於萱沒準早吃膩了,不好意思說而已。」

    「誰說的,我覺著你手藝好得很……」李天陽有點尷尬,卻仍然堅持著說完,「是我以前不會欣賞。」

    「是嗎?」王錚輕輕一笑,垂頭說,「你現在安慰人的本事見長了,不過我自己本事我知道,也沒什麼好的。」

    「不是這樣的。」李天陽嘆了口氣,伸手習慣性地去摸煙,卻猛然想起這裡不能抽菸,只得放下,他組織自己的語言,卻又有些急迫,詞不達意地說,「小錚,你很不錯的,你做飯的手藝好,耐性又足,你很善解人意,為人也正派,對人好的時候不計較,你真的很好,還聰明……」

    他的語氣中漸漸浮上一層焦躁,終於猛然打住,目光炯炯地盯著王錚,王錚自嘲一笑,心裡的悲傷卻漸漸彌散開,他迎視李天陽的目光,輕聲問:「我有這麼好?比於書澈還好?」

    這是他縈繞在內心深處,疑惑已久的問題。他還記得,自己那點微薄的自信曾經在這個問題面前潰不成軍,但也在這個問題面前不甘痛苦,久而久之,這個問題變得刻骨銘心,甚至超過對李天陽的怨恨和愛,成為一個無解的,卻渴望被解答的問題,它拆開來由很多痛苦的深夜,一個人孤獨地挖掘內心傷口時冒出來的疑惑。

    他問出口後,猛然意識到這個提問有多不妥,王錚白了臉,立即掉過頭,掩飾地說:「那什麼,我就隨便說說,於先生當然很好,我尊重你的選擇,不是,我們都過去了,問這種問題太不應該,請你別介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說了這麼不合適的話……」

    「沒事的。」李天陽心裡湧上一陣心疼和愧疚,他打斷王錚,嘆了口氣,強笑說,「沒事的,你有權力跟我問任何這樣的話,我欠你的解釋,我想明白的,我會回答,想不明白的,我會努力想明白,小錚,我現在知道一點是,你不比誰差,這不是套話,是我想了四年,才想清楚的東西,小錚,你不但不比誰差,你比誰都好。」

    「是我的問題,我像熊瞎子掰玉米,掰一個扔一個,我那個時候,其實就是你現在這個歲數,思想不成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真的,很蠢。」

    李天陽低頭訕笑了下,啞聲說:「其實你應該也猜到了,我跟於書澈處得並不好,如果這能讓你稍微解氣的話,也可以將之解釋為報應。我奶奶生前常說一句,欠債還錢,一筆筆功德簿上都記著,我一直不信,現在看來,我那樣離開你,傷透了你的心,就已然虧了德行,跟於書澈,註定好不了。」

    「具體相處的事我就不說了,我只說我的感覺,跟他在一塊,我發現我,越來越能體會到,你當時跟著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你是個傻子,從來不說,我也不會去問,現在想來,我虧欠你最多的,其實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王錚心裡湧上一陣酸楚,他搖搖頭,啞聲說:「你跟他在一塊才發現我的好處,那假設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該發現他的好處呢?李天陽,你這樣,當人的感情是什麼?」

    李天陽驀地抬頭,說:「我不是這樣的人。」他還想說什麼,猛然間瞥見一個人影,轉過頭去,卻看見於書澈面白如紙,站在那雙手抱臂,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李天陽心中一驚,站了起來,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於書澈甚至微笑了下,但聲音卻冷得發抖,「我要是不來,怎麼能聽見你這麼深情的告白?那什麼,王錚,你覺著他口才怎樣?動聽吧?什麼叫跟我在一塊越來越能想起你,我告訴你,當初他在我跟前,可沒少說嫌棄你的話。」

    第24章

    李天陽臉色發青,於書澈的臉上卻是一片蒼白中帶了豁出去的微紅,只有王錚難堪著急,他想說什麼,但這種情形,他說什麼都不合適。

    身邊兩個人劍拔弩張,已經到了下一刻就要惡語相向的地步,只不過李天陽在拼命壓抑著怒火,而於書澈卻已經氣昏了頭,除了手腳發抖瞪著李天陽,倒一時半會,不知該如何反應。

    即便張揚如於書澈,也並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景。

    王錚忽然覺得這一切很滑稽,他想在自己記憶深處,他們並肩站著的畫面就如尖刀一樣剜著他的心,他不是聖人,在痛苦怨恨濃稠到抹不開時,他也曾想過,大不了照書上指示做個土炸彈,綁在腰上專門候這兩個王八蛋出入的地方,大家一塊死好了。

    但這種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另一種膽怯替代,他實在是怕看到這倆人,怕看到他們親密無間,怕在別人活生生的濃情蜜意前面撕裂自己的傷口,痛不欲生。

    哪知道命運就如一場滑稽戲,你拼命想躲開的,繞了個大彎,換了種方式呈現你跟前;你拼命想企及的,卻偏偏跟腦袋前面掛了根紅蘿蔔的傻驢似的,伸長脖子怎麼夠也夠不著。

    生活怎麼能這麼滑稽?套用網絡上的語言,真是一盆接一盆的黑狗血。

    王錚忽然就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這一聲笑,打破了僵局,李天陽困惑地看向他,於書澈憤怒地皺眉,薄唇一張,立即就是一句:「王錚你他媽笑誰呢?」

    王錚瞥了他一眼,在看看李天陽,這兩人曾經如此占據他生命中的重要位置,一個極愛也極怨,另一個極厭惡,因為太厭惡了,反倒念念不忘,但今天,卻最終以一種滑稽的形象將他那些困境和苦難變得毫無分量。他想起自己那些苦苦捱著等待明天到來的日子,那些為背信棄義的戀人而黯然神傷的時候,忽然間發現,那些痛苦裡面,其實充滿了不可信的肥皂泡,一個套著一個,戳穿一個,立即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王錚臉上的笑容加大,他邊笑邊搖頭,充滿著對自己以往的質疑和不滿。如果說,自己受苦的根源在於李天陽,李天陽的移情別戀令他當初獻祭般的感情備受磨難,那麼,這種磨難顯然也與李天陽跟於書澈的愛情有關,他們的愛情越有效,則王錚的愛情越顯得淒涼。但如果說,李天陽跟於書澈的愛情不過是一出傾情演出的滑稽戲,那麼他自己的呢?是不是其實也不過是個被過度詮釋了的想像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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